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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又在跑路 (临山)


  李越怀着孤注一掷的执拗:“皇叔,您要我想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爱慕您。”
  李怀安回身看着他,只觉得面前的青年异常陌生。他不是自己从前不闻不问的那个小太子,也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少年。在他缺失的这五年里,李越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一个性格算不上好,却愿意对他收起爪牙的人。
  他静静听完了这番话,大逆不道还是情之所钟,他也分不清楚了。
  李怀安看着漫天飞雪,轻轻叹了一口气,白雾在空中升腾。他终于直视李越的眼睛,道:“我也没有资格来劝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后悔。”
  李越眼里重新盈满笑意:“那您说话算数吗?”
  他一愣:“什么话?”
  “您说不再拦我。”
  李怀安挑了挑眉,笑着问他:“我拦得住吗?”
  李越彻底开心了,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您这回走是因为嫌我处处管着,要是想出去散心,平日里我可以陪您在京城附近逛逛。最近很多地方都不太平,您待在京城我才有能力护您安全。大臣那边也别管他们怎么想了,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您只用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别离开就行了。”
  被戳穿的李怀安也不见半分不好意思,他听着侄子滔滔不绝说了一长串,都点头应了下来,却没忍住问道:“你到底图我什么?”
  图他惨图他老?总不能是图他长得好看吧。
  李越瞥他一眼:“图您对我好。”
  他喉咙里压下一声模糊的笑,这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越知道皇叔这声笑的意思,他却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尽然是假的。好不好的,总得他自己说了算。
  先帝驾崩,李怀安登基,无父无母的李越从空荡荡的王府搬到了空荡荡的东宫。他在东宫当了六年的储君,从十岁到十六岁,从没过上正常小孩的日子。
  每日除了在太傅眼皮底下念书,便是一个人温习功课。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就在数道宫墙之外,却不主动来看他。
  只是偶然召他去御书房寒暄几句,问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李越却很看重这般短促的见面,每次去之前都要穿上皇叔让人给他做的新衣裳。见面之后皇叔问他功课如何,他也认认真真地回答。
  他的吃穿用度从未短缺过,甚至好得有些奢靡。那时他也很想在见面时告诉皇叔,他一个小孩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他只需要多一点与皇叔见面的机会。
  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李越就在这样枯燥的日子中长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生辰那天,皇叔突然召他去御书房。
  他到的时候,李怀安坐在御书房里,正给一只宫扇描画。见他来了,放下宫扇笑道:“今日皇叔给你过生辰。”
  就像是突然发现散养的猫长大了,兴之所至陪它玩一玩。
  李越抬头瞧了瞧难得一见的皇叔,却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他怕逾矩。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般好的待遇。以往的生辰,他都是一个人待在东宫,平日里怎样过,那天也怎样过,只是会在父母牌位前多添几炷香。
  一顿饭吃得毫无声响,他从来都是一个安静的孩子,李怀安也没有说话。
  饭后皇叔带他去了宫里一处阁楼,那里搭了一个不大的戏台子。李怀安递给他戏单,问他想点哪出。他从未看过戏,随随便便指了一处,上面写着《玉簪记》。皇叔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李越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不妙的选择。
  等到开唱时,他才明白过来。
  《玉簪记》是书生与道姑的故事,刚好这折唱的是二人感情的暧昧开端——道姑思凡。
  明月高悬,书生闲步于庭院中,听得道姑抚琴。二人以琴试探,你来我往间,情思暗涌,一段痴情就此结下。
  李越这年纪正该情窦初开,一半听下来耳尖已经悄悄红了。
  戏台上书生还在戏谑年轻貌美的道姑:“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道姑听了羞愤不已,直道书生出言太狂,对她屡屡讥讪。书生却看得分明,知晓她佯怒,实则已动了凡心。待道姑走后,便自言自语:“妙常,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教你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
  李越不敢细想道姑如何断送青春,或是温香软玉又如何动人。坐立不安之间,他听得最后一句:“老天老天!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
  他脑袋里嗡嗡响,顾不得脸上有多烫,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李怀安倒是看得悠闲,转头瞥了他一眼,笑着吩咐道:“演得好,赏。”
  李越的心神被这句“演得好”更搅乱了几分,以为自己出了大丑,被皇叔笑话了。
  窘迫之中看过去,一眼便愣住了。
  李怀安生得一副好骨相,骨骼轮廓顺畅流逸,浑然天成。他的皮相也好,风流中藏不住的温顺,还有年轻人的一点朝气。
  此时此刻皇叔笑得温和,眼角挂着藏不住的笑意,让他一看便晃神了。
  在之后的数年里,李越多次回想这个当初并未放在心上的画面。那时的他只是心生亲近,却没想到他的“少年秦晋”由此而始。
  作者有话说:
  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第14章
  李怀安本以为李越说的在京城附近逛逛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过了两天李越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来找他,说要带他出去转转。可当他们真站在京城长街上时,李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又陷入迷茫了。
  李怀安打趣他:“不是说带我转转吗,怎么不带路啊?”
  自有记忆起就没怎么出过宫的圣上耷拉着嘴角,干巴巴答道:“我不识路……”
  李怀安从前浪迹京城的不良爱好如今变成了光荣历史,很值得他在侄子面前炫耀一通。他穿得一身棕黄,朴素得像刚挖完井回来,说的话却和他的脸一样与朴素二字格格不入。
  “全京城各坊各道的好去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李越看着他恢复生气的样子,眼里不自觉含笑:“皇叔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怀安把手往袖子里一揣,看着人来人往,不满道:“在外边别这么喊我,叫我……怀安兄就行了。”
  李越下意识答道:“这都乱了辈分……”
  话刚说完又有了主意,张口就是一声脆响的“怀安”。李怀安给了他一记手肘还有一个眼刀:“李越你是不是找死?”
  他笑得畅快,仍固执道:“怀安,我们去哪儿玩?”
  李怀安自知脸皮没他厚,索性不打也不骂了,抬脚往前走去。奈何一路上这小子追着赶着在他耳边一句一个“怀安”,喊得他都没了脾气。
  李越似乎对于去哪儿并不感兴趣,李怀安带着他穿街过巷,最后拐进一条偏僻小道,两侧人家大门紧闭,高墙耸立。
  他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敲晕了,然后杀人抛尸吗?”
  黏在他身旁的李越又凑近一些:“您又打不过我。”
  “行。”
  李怀安识相闭嘴,放弃和他沟通,转身拐了一个弯,绕进一家戏院。这家戏院开在小巷里,从外面一看便知生意不怎么样。但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规矩摆设均是京城一流的风格品味。
  他回头对四处打量的李越道:“这家我以前常来,清净。”
  而且不容易被侍卫逮住,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穿过前院走进堂子里,戏台上正演着,台下几乎坐满了。视线一扫,还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光在朝廷里做事的就有好几个。
  他们在角落里坐下,伙计端上刚沏好的茶,递过来一份戏单。李怀安把戏单丢给侄子,自己拿起一只茶杯又开始用怀里的锦帕擦来擦去。
  李越拿起戏单随便看了看,他不懂这方面的门道,宫里的戏台子自皇叔走之后就拆了,他更赶不上如今听戏的潮流。
  他把戏单子又扔回桌面,有些无聊地看着皇叔里里外外擦杯子。
  李怀安把瓷杯举起来对着天井透下的光瞧了瞧,终于觉得干净了,提起茶壶往里面倒茶。
  李越今天兴致很高,以至于很不怕死,把自己的空茶杯往皇叔那个方向推了推:“怀安,也帮我擦一擦吧。”
  李怀安连正眼都不给他:“嫌脏自己擦。”
  话虽这样说,可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清冽的茶水。
  李越便又心满意足了,终于舍得往台上瞄了一眼,问道:“这唱的什么啊?”
  李怀安端起茶水眯着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得出个结论,奇怪道:“不知道,新戏吧。”
  说着拿起被随手扔在桌面上的戏单,对比着时辰找了找,终于找到一个对应的戏名:“《血海因缘录》……五年没看戏,现在取名都这么狂放吗。”
  他左右看了看,挑中右边那桌一个落单的男子,拍了拍那人肩膀,笑着问道:“打扰仁兄,请问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男子打量他一眼,悠悠道:“前些时日新排的,京城各处都演遍了,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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