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麟瞟一眼聂云川:“那你会送我去乌水镇吗?”
“当然,有钱拿就算送你到京城都行。”聂云川说着伸手扶起姜麟:“走吧,下了这个坡就是村子,不远。到了那儿我给你找辆车,送你去乌水镇。”
雨后的天气凉快了不少,在村子吃了点东西,聂云川跟姜麟坐在一架牛车上,沿着土路往乌水镇走去。
聂云川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那亲戚确实是乌水镇上陈阁老?”
“是。”姜麟有些心不在焉:“我敢骗你吗?”
聂云川吹了个口哨:“吓,幸亏去年没绑了他。要不今天又给你个理由偷袭我。”
“什么?”姜麟吃了一惊:“你们想绑架陈阁老?为何?”
“还能为何,为钱呗。小镇子上住着一位阁老,多扎眼。简直是对我们鹰嘴山的示威。不过我们踩过几次点后发现,那阁老身体特差,又太老,怕一受惊吓直接死了。他家还没啥亲人,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所以就放了他一马。”
姜麟露出嘲讽的微笑:“哦,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有原则的山贼——绝不撕票。”
聂云川一点都不觉得嘲讽,还伸出大拇指道:“不错,这么快就记住本山寨的宗旨。”
“你们这宗旨漏洞百出,难道没人看出来?”姜麟对于聂云川的迟钝很无奈:“如果你们绑了一个人,这个人家里有条件拿赎金出来,但是迟迟不给,你们怎么办?不撕票,难道给送回去?”
“送回去太掉价了,有损山寨威名。”聂云川大喇喇地道:“自然是留在山寨,养着。”
“养着?”姜麟一愣:“那万一永远没人来交赎金,怎么办?养老送终呀。”
“如果这种情况,那个肉票自己都不想回去。你想,家里根本没人担心他嘛。所以,只要那人愿意待着,就养一辈子,反正我们鹰嘴山也不缺他那一口饭。”
“嗳?!”姜麟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那你们不是得不偿失。”
“谁说的,我们山寨这样的人不少呢。”聂云川道:“我义父说,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人,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反正他制定了这个原则后,鹰嘴山也没完蛋,反而一直很兴旺。各方人士都来投奔,财源滚滚呢。”
姜麟满脸不相信,试探着道:“那……万一有人违反了这个原则,比如……也许,肉票受伤、或者病死……”
“哇,那可不得了了,我义父一定会亲自自尽请罪。”聂云川一想起来就头疼的皱皱眉头:“还好有老酸菜在,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劝。”
“你义父不是大当家?大当家自尽??”姜麟目瞪口呆:“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我义父都是真刀真枪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别人身上的伤都是争斗留下的,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砍的。”聂云川道:“哦,除了肋骨,那都是老酸菜为了阻止他自杀,踹断的。”
姜麟愣在那儿,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样的山寨?搞笑么?死守什么逗比的宗旨,自杀当饭吃的大当家和被绑了票却不想离开的山贼众?
聂云川看着姜麟那表情,笑笑说:“没啥奇怪的,义父说过,山贼其实就是一种职业。天下所有人能干的,都是职业。只不过干的人不同,放进这份职业里的良心就不同。仅此而已。”
“哦?天下所有人能干的事情都是职业?”姜麟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滑过一丝暗藏的阴霾:“那你觉得皇上是什么?也是职业?”
聂云川愣了一下,很认真地想想道:“皇上不是都说是真龙天子吗?不过……也应该是个凡人吧。若是凡人,那便就是一种职业,职责就是国泰民安。”
姜麟无话可说,这说辞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大概是受伤失血太多,以至于完全难以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违背常识的信息。
“哦……那个……”姜麟决定换个思路,饶自己快被聂云川洗干净的脑子:“你方才说有急事,是给山寨办事么?”
聂云川的面色突然沉下来,姜麟急忙道:“哦,我知道了,山寨的事,我不问。”
“山寨……已经没了。”聂云川拿出来那块缇骑的腰牌,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一般:“昨日,淳王缇骑在山上布了重兵,我发现了想去报信,没想到被暗中埋伏,两个兄弟中了袖箭。”
“这时候,山寨起了火,我本来想冲上去,前山泥石流堵的一点都走不了,后山所有道路都布满了便装的缇骑。是在没办法,我只好先逃下来。想来想去,只有进京报仇这一条路。”
“报仇?!”姜麟惊讶道:“进京报仇,难道是……”
聂云川看一眼姜麟道:“看你也是对那些缇骑有着深仇大恨的样子,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次进京,就是要杀掉……”说着几根手指环住那腰牌,做了个掐住的模样。
姜麟一愣,昨日为何漫山遍野都是便装的缇骑,他比谁都清楚。聂云川这番话,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差池,但若有人愿意杀掉那个人,姜麟自然是高兴的。
那个人……姜麟光是想起来,就觉得怒火烧的喉咙发干。不过姜麟看看身边的聂云川,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件事情太难了,你恐怕连那人的身边都不能靠近便会被杀。”
“世界上的事情哪儿有容易的,总要试试才知道。”聂云川笃定地道。边说边抬起头看向鹰嘴山的方向,眼中泪光闪闪:“若我一个人偷偷活在世上,怎么对得起义父、老酸菜,还有那些弟兄。必得做些什么,才担得起这些年的义气——哪怕最后不过一死。”
姜麟的眼神闪了闪,低声道:“他们有你,真幸福……”
“啊?什么?”聂云川没听清。
“我很羡慕你的义父和兄弟们,有你愿意为了他们拼命。”姜麟笑笑,眼中浮出隐藏不住的悲戚,心中这句话始终在嘴边没有说出来。
乌水镇不大,但是因为处在两省交界,还算繁华。
牛车将聂云川和姜麟送到阁老府附近,便放下他们走了。官家的地界,老百姓都不愿意靠近,省的惹麻烦。
聂云川扶着姜麟慢慢走到阁老府门口,门口的两个仆从显然是认识姜麟的,一个慌不迭地跑进去送信,另一个急忙迎上来道:“殿下,不知殿下驾到……”
姜麟忙着给那人使眼色,但是聂云川已经听见了。他惊讶地看着姜麟道:“殿下?你那‘姜’还真是皇姓?”
姜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仆役却厉声道:“大胆草民,这位是当今皇上三子——颖王殿下,你居然敢如此跟殿下说话?”
聂云川没理会那仆役,一双眼睛只盯着姜麟,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说的是真的?颖王殿下!这么说,你跟我要找的人,竟是叔侄关系?呵呵,不错,厉害,在下佩服得紧。”
聂云川放开扶着姜麟的手,在胸前拱了拱道:“失敬失敬,真是老猎人让鹰啄了眼,无话可说!”说罢咬咬牙,转身离开。
“等等!”姜麟在后面喊道:“我还欠着你银子呢,你不是要进京……”
聂云川却头也不回,仿佛没听见似的,大步汇入到人流之中,不见了。
第8章 十九年的肉票
天色渐渐暗下来,乌水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卖竹制品的摊子上,几个人在试戴斗笠。
摊主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一边冷眼看着摊子旁边的“人形模特”道:“这位客官,若是买就赶紧拿银子,若是不买,就把斗笠和蓑衣都给我脱下来。”
聂云川尴尬地摘下头上的斗笠道:“老板,我这不是免费给你当模特吗?你看,人家都看我穿得好看才停下来买的。”
“那我还要多谢你是不是。”摊主面色一沉,挥挥手道:“赶紧走!弄坏了我的东西。”
聂云川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将斗笠和蓑衣脱下来,一溜烟地沿着墙根跑了。
聂云川脚力相当厉害,马不停蹄地跑到镇外的一处庙门口。这庙看着还有些香火,一些善男信女在夜色中来来往往的。
“吓死小爷了!”聂云川拍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暗道:“好死不死的,跟人家侄子说要杀死叔叔,吃饱了撑的。”
“还好我机智,赶紧跑了,要不然等陈阁老出来。那什么颖王再告诉他我还打算绑票他,岂不是羊入虎口。”聂云川想着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奶奶的,今天这人算丢大发了。还好山寨没了,没人笑话我,哈哈……”
“少当家!可算找到你了!”
聂云川听见这声音,生生把后面剩下的“哈哈”给憋回去了,心跳如鼓地一下子从台阶上跳了起来。
小庙门前就两盏昏暗的灯笼,聂云川一眼看见身后两张其丑无比的脸,被灯光映照的一半黑,一半白。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边露出诡谲的笑容。
聂云川本来就跑的心惊肉跳,这一被吓,立刻怪叫一声,“呼呼”的几拳就打了出去。
“别别!少当家,是我们!”那两个“丑鬼”身手竟然还很灵活,左躲右闪地避开了聂云川凌厉的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