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西江 (LittleSweetie)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LittleSweetie
- 入库:04.09
手心手背都是肉,终归还是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祁正则于心不忍:“不等安儿回来,和他道别吗?”
“不了,”祁朔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挣扎着不让泪水涌出来,“见到少爷,我就舍不得走了啊……”
多日后祁衍安归家时,祁朔早已不见了人影,连这么些年给他画的风筝都一并带走了。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生怕收拾得不干净,哪怕多留了一点印记,就会给旁人带去多少麻烦似的。
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祁衍安站在日头下,凉意爬满全身。手里拿的那一只绘有花好月圆图案的花瓶,俨然成了最大的讽刺。
祁朔都不在了,他同谁去花好月圆?
临行前祁朔的依依不舍还历历在目,祁衍安不敢相信祁朔竟然真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掉。他快马加鞭赶去了璟祥斋,店里的伙计见他面色不善,着实吓了一跳。
“祁朔去哪儿了?”
“啊……江南那边的璟祥斋缺人手,小朔去江南了。”
祁衍安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伙计又凑上去,满脸洋溢着喜气:“恭喜少爷啊!”
祁衍安身形顿住了,眼神狠戾:“恭喜我什么?”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就是……恭喜少爷和许家小姐好事将近啊……”
祁衍安这下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他刚从陶窑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身衣袍沾染土灰,还未来得及换洗就又翻身上马,打算直奔江南。
跑马如飞,祁衍安一心挂念着祁朔,唯一的念想就是要立刻见到他。追在马屁股后头跑的人又是叫又是喊,跑了足足快一里地,祁衍安才隐约听出有人在叫自己。
“哎呦……安少爷……”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何事?”祁衍安的焦躁不耐都写在了脸上。
那人道:“小的……小的是受了翎熙楼林玉儿的托付来找少爷,我家花魁有重要的事要告知少爷。”
祁衍安道:“我有急事,无法赴约,烦请告诉玉儿姑娘一声,等我回京再去拜访。”说罢,又要踏上旅程。
那人急忙喊道:“这重要的事和老跟在您身边那个人有关系!好像是叫……小朔?”
祁衍安身形停滞了一瞬,调转马头直奔翎熙楼。
林玉儿见过意气风发的祁衍安,见过在人前风光无限,让人艳羡的祁衍安。可是蓬头垢面的祁衍安却是第一回 见,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个令人心折的少年郎。
林玉儿知他心急,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小朔临行前来过这儿。”
还未等祁衍安询问,林玉儿就开口道:“安少爷来的匆忙,怕是没留意到翎熙楼少了哪幅画吧。安少爷给翎熙楼新画的一幅画,被小朔带走了。”
祁衍安一进门就一反常态,不是闲适而是急切,坐如针毡。他在听到林玉儿说的话后,脸上的急躁淡了些,像在思索些什么。林玉儿苦笑,果然如此。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祁衍安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只是几年前高台上初相见,她就止不住幻想,这个泼墨作画的少年郎终归会醉卧何处的温柔乡。
只是没想到会是祁朔。
“安少爷现在,肯听我讲一讲小朔了吧。”
第37章
“小朔盯着那幅画看,我见过两回。第一回 他面色赤红,都不敢正眼瞧上我一眼。”
纤纤素手握上茶壶手柄,壶身倾斜,茶水灌入杯中,水面荡起涟漪,映出波动着的模糊人影。热气蒸腾,茶香馥郁。
“至于第二次……”
几日前,林玉儿下楼时,见几位客人对着一个人的背影指指点点。那个背影不是别人,正是祁朔。林玉儿有些许讶异。这个总是跟随在祁衍安身后的随从,他的面容于林玉儿而言总是不清晰的。其一是,但凡在祁衍安身旁的人,无论男女,都免不了颜色尽失,清汤寡水似的没什么滋味。其二是,他总是怯怯的,仿佛翎熙楼是盘丝洞,到处都是吃人的妖精。一进翎熙楼,他从来都不敢抬眼看,局促得连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好,恨不能用布巾蒙眼。
而这样“惧怕”翎熙楼的祁朔,却两次立在那里,对着那幅画注视了很久很久。
林玉儿走到跟前,笑着看了一眼那画上的美人,说道:“这么喜欢你家少爷的画啊?你可认得你家少爷画的是谁……”
话还未说完,一转过头去,在看到祁朔的那一刻,林玉儿甚至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祁朔既没有退后也没有躲避。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貌。他长得很白,干净清秀,看起来像是被保护得很好,很善良纯真的模样。双瞳黝黑,眼睛大而圆,理应是一双不谙世事的眼,却满是哀伤,像含着一汪泉水,仿佛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少爷画的是……”他犹豫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孩子可真傻,一眼就能看出在说谎话。林玉儿心想。
“我得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记起了什么事似的,对林玉儿毕恭毕敬地道,“多谢您待我家少爷好。”
祁朔正想离开,林玉儿一个心软叫住了他,问道:“你……还好吗?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讲一讲,或许我能为你开解一二。”
祁朔低着头没有言语,半晌,眼圈通红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画:“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我要和我……我最喜欢的人分开了。”
“你若是不愿去,便去和你家少爷讲一讲。你家少爷是通情达理之人,会帮你和你家老爷求情的。”
“不是的……我……”祁朔垂眸,“就算我在这里,他也离我很远很远的,我够不着的……”
“遥不可及之人啊。那也是无可奈何……”林玉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祁衍安,那个神采飞扬的京城少年郎。
林玉儿叹息道:“遥不可及之人就像朝阳,人人皆因他耀眼才爱它。”
“不是的……说反了……”
林玉儿诧异地看了一眼祁朔。祁朔极少说“不”,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也着实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我觉得……我不是因为耀眼才喜欢……他。”
“因为是他,所以才耀眼。”
祁朔说完,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副画上,眼底满是哀伤和眷恋,浓烈的情感让林玉儿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看一幅画?
莫非他看的不是画,看的是……人?
林玉儿愕然。
“我让他把画拿走了,”林玉儿道,“这样的喜欢,只怕是让他难以承担,很痛苦吧。”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祁衍安牵马走在长街,临走前林玉儿意味深长的话言犹在耳。祁衍安心里头空落落的,仿佛自己身体里留给祁朔的一部分被祁朔一并带走了。
这么多年的情分,却连告别都吝啬。
明明说了会等我回来的。
那么怕我把你赶出去,怎么这个时候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了呢。
祁衍安漫步目的地走着,像是成为了一个魂灵,俯瞰一个行尸走肉。
肩膀撞到了几个人,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安少爷”,还被一个蹲在墙角的人挡住了去路。
祁衍安停下脚步。面前的人衣衫褴褛,沾了不少淤泥,脚上穿着破了洞的草鞋。祁衍安恍然间以为自己穿过了层层岁月,回到了多少年前的下雨天。只可惜,蹲在地上的小乞丐一抬眼看他,祁衍安就清醒了。那双眼不是祁朔的眼,没有谁会是祁朔。祁朔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亲也顶不了几年用,蛮子又不安分了,这些日子街上的流民多了不少,轰也轰不走。”
“看什么看,真晦气。”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祁衍安缓缓蹲下,把一锭银子放在了乞丐手中。
“好好吃顿饭,换一身干净衣裳,去找份工罢。”
祁衍安浑浑噩噩地回了府,在祁正则门前长跪不起。
祁正则让祁夫人不要管他,转头就对祁衍安厉声呵斥:“你这到底想要做什么?”
祁衍安深深地望着祁正则,一字一顿地道:“求父亲允准我从军。”
日光暴晒,滴水未进。一天一夜后,清晨时分,祁正则视若无睹地走出房门,没走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一脚踹在祁衍安的肩头。祁衍安硬生生挨了这一脚,紧咬干裂的嘴唇,面色不变,哼都没有哼一声。
祁正则盛怒之下又是几记狠踢。
“你进来!”
祁衍安跪得久了脚麻腿酸,硬撑着站得笔直。一进屋,他便感觉到有一股不太熟悉的中药味。他轻轻蹙眉,这时,祁正则厉声质问他:“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成家立业不好吗?你这个时候非要跑去从军?你为什么偏偏就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准你去?”
“先有国再有家。儿子自小习武读兵法,这么些年下来,不只是为己防身,还为了能有用武之地施展抱负。儿子也有一腔热血,不愿做纨绔子弟庸碌之徒!儿子没法子对街上的流民熟视无睹!”
飞土扬尘跑马归来,一日一夜油米未进,形容憔悴,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明亮得惊人,眼神比任何时刻都更为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