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西江 (LittleSweetie)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LittleSweetie
- 入库:04.09
“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两年前给祁家老爷立碑,可都是咱们大掌柜的主持的,他可是还为祁家老爷守孝三年。能做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不是亲子?”
“你说的倒也是……”
“更何况咱们掌柜的又对璟祥斋那么上心,看得是比命都重要!祁家老夫人咳了一声,他都能四处寻医问药还连带着皱了半个多月的眉头。要是璟祥斋不是他家的,老夫人不是他亲娘,他哪儿能这么上心呢?这还能不是亲子?”
“确实……哎,你怎么回事儿?刚才还说大掌柜的不近人情,现在又夸个没完没了,句句可都向着咱们大掌柜的……”
“我这是实事求是!他脸冷又严厉,人人都怕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你说,咱们璟祥斋十六家门店里,有哪一个人不佩服他呢?”
“借过,不好意思。”
这位被人窃窃私语定义为“脸冷严厉人人怕”的大掌柜的正在人海中穿梭。他身着天青色广袖束腰长袍,远远看着就是一副不苟言笑不好亲近的清冷模样,隔着好远就能无端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气。这种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的气息使得人们主动为他让路,人人敬而远之。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不平静,但他知道。他能听见心底的声音,像是烧水时咕噜咕噜冒出的气泡。只要那个人一出现,他所有堆砌在外的铠甲就能顷刻间瓦解,连个体面的遮羞布都留不住,喜怒哀乐一览无余。
自祁朔接到祁衍安的来信,他就已经是神不守舍。生怕错过了凯旋归来的祁衍安,更是每日每日都要来长街上看上一看。
“来了!”
“来了来了!可威风啦!”
几个孩童嗓音清脆,跑得飞快,身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祁朔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踮起脚尖仰着头张望,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在墙角下等待着祁衍安归家的日子。等待着祁衍安这件事,他做了很久,也做得得心应手。这一回有一点不同,因为分别了太久太久。望眼欲穿,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远远地便听到人声鼎沸,得胜归来的战士身披银甲,高头大马配银鞍,大气磅礴。霎时,这条能容得下四架马车并行的街道也变得拥挤不堪。祁朔只需扫上一眼,就立刻看到了祁衍安,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当真如他们儿时许下的心愿一般……少爷真的成了大将军了!
正在此时,却突生变故。一个稚童“啪”地一声扑倒在街上,眼看就要被踩在马蹄下!他个子太过矮小看不到,只一味地向前挤,不想被挤了出去。小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被这架势吓得够呛,张着嘴浑身哆嗦也不知道躲。人群中传出妇人的惊呼,唤着孩子的乳名。几匹马因为尖利的叫喊受了惊吓,急躁地粗喘。瞬息间,祁衍安一个手势,整个训练有素的军队连人带马都急急刹住,立在原地一步也不再向前行进。沸腾的人潮也逐渐安静了。
妇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把儿子拢在了怀里,摸着孩子的后脑勺,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如今已经是大将军的祁衍安朝妇人略一颔首:“孩子要紧。”
突然间,有人高声呐喊——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欢腾声又起,浪似的翻腾,比之前要更为热烈。
祁衍安近了,更近了,他好像看到自己了。祁朔突然心生胆怯,自那日城门匆匆一别,已有五年都没有见面。行军打仗居无定所,做生意也是四处奔波,信件往来更是屈指可数,大多都是祁衍安寄信给他,问他近况如何。有时祁朔回信,祁衍安都未必能收得到。
少爷就算看见我,也认不出我了……
就算是认出我了,这么拥挤着,衣着也不妥帖得体,不好看的。
像被迎面浇了一盆冰水似的,祁朔顿时清醒了。
能看上少爷一眼就足够了。
他垂下头,脚后跟也落了地,转身就走。人人都往前挤,他却逆着人流悄悄溜走了。
“祁朔。”
连名带姓地如此称呼,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这么些年没有亲耳听到这个声音,只有入了梦才得以反复回忆,此时听来也一丝一毫都不觉得陌生。祁朔停了步伐,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他转过身。
祁衍安一言未发,朝他伸出手。祁朔踩了棉花似的脚步虚浮,还有几分近乡情怯在踉跄的步伐中。他正欲伸出手去,祁衍安就把他提上了马,等祁朔镇静下来,才发觉他们正如多年前共乘一骑时的那般,他整个人都被祁衍安圈在身前手臂间。
围观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了我还要躲?嗯?你说说看是想躲到哪里去?”几分愠怒责怪,更多的是拿他别无他法的无可奈何。
“少爷……放我下去……”祁朔闹了个大红脸又别无他法,只得向始作俑者哀求,“这样不妥……”
“不必管他们,”祁衍安手握缰绳,下巴轻蹭祁朔的鬓边,又添了一句,“有我在。”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耳边说着话,他的气息又把祁朔包裹得严严实实。祁朔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扑通乱跳,除了偷瞄身后的祁衍安,也就想不起别的了。哪怕心知不妥当,在眼下已经无关紧要。毕竟心无旁骛只想着祁衍安这件事,祁朔最为拿手擅长。
“这人不是璟祥斋的大掌柜的吗?”
“啊!我想起来了!听说好像是将军的弟弟……”
“原来如此……”
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再度欢腾热闹了起来。
可不管是他人的私语还是热闹都与祁朔无关。一张张或匪夷所思或兴高采烈的面孔掠过眼前,可他心中所想桩桩件件都与少爷相关。他想起幼年时他们在爬满藤蔓的墙角下对的暗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记起了他们在马背上的初吻,那时他还懵懂而天真,不知道折磨人的“情”究竟是什么。他记得他多少次被祁衍安困在这双臂间的一隅。
兜兜转转,辗转多年,这一隅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第41章
燕雀啁啾,露珠从金银花花瓣上滑落。晨光熹微。
“又要急匆匆地去哪里?”
祁衍安连眼皮都没有睁开,可就是知道祁朔人在哪里,一伸手就揽着祁朔的腰把他拉回了怀里。
“我没有要去哪里……”祁朔咬着嘴唇,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讲才好,“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有我在?”祁衍安的手顺着祁朔的肩头背脊,一路摸到了腰线,话语间还带着晨起时慵懒的鼻音。祁朔缩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手掌摸上了祁衍安的胸口。这些年的经历让祁朔显出一种疲态的苍白,五指白皙修长,祁衍安的肤色倒是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深了不少,胸口呈小麦色。
祁朔的食指蜷起又放开,指尖一下一下点在祁衍安的锁骨上。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以前的时候,夜里如果做了这事……是要摸黑回去的……”
“在少爷怀里看见天亮,这是第一次……”
祁衍安霎时睁开了眼,祁朔没来由得慌了,垂着眼红着脸,手指蜷曲。
“那你怕是得习惯了,”祁衍安捏了捏祁朔的耳垂,几分亲昵逗弄,“这种事以后多的是。”
祁朔抿唇垂眼,不说话了。
“他们叫你……大掌柜的?嗯?我是不是也要叫你大掌柜的了?”
祁衍安这么一提,祁朔简直羞愧得要命,支支吾吾又语无伦次:“不……不……少爷就……就叫我……就像原来那样叫我……”
声音渐弱,越说越本能地往祁衍安怀里钻。
半晌,祁朔抬起头来,眉尾稍稍向下撇,一对澄澈清亮的下垂眼直勾勾地盯着祁衍安看:“我也不该叫少爷了……应该改口叫老爷……”祁衍安如今确实是祁家当家做主的人了,叫老爷才更是妥当。
“但是……外头的人都喊少爷大将军……”
祁朔为一个称呼困惑不已的模样直叫祁衍安发笑,他的手指绕着祁朔的头发玩,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祁朔定定地看了祁衍安一会儿,眼中闪烁着明亮的期冀,忽地低下头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祁衍安苦笑,小时候一点都藏不住事儿,越长大越不坦率,越会把话往心里藏。
“有很多疤……”
昨夜月色朦胧,再加上祁衍安有意遮掩,尚且还看不分明,此时却是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祁朔的手摩挲起祁衍安胸腹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深有浅,是在不同时期留下来的。有些看上去异常锋利,有的却不规则地蜿蜒着。祁朔不禁能想象到这些旧伤在最初血淋淋的原貌,是切肤之痛,疼在自己身上。
“少爷从来没在信里提起过这些……”说着,竟还有了些幽怨的调调来。
祁衍安心说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信中除了“安好”,就没写过旁的。你自己看看你瘦成这样,像是安好的模样吗?要不是祁朔眼角飞红,说他一句他像是能哭出来,这才让祁衍安把话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