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园的生意从未有一日不好,日日人声鼎沸,即便是在白天,唱曲弹琴的清倌也吸引来大批客人。
玄明生得高大英俊,虽然面色阴沉,可春满园日日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门前招揽客人的妈妈并不以为意,一门心思地拉着他进门瞧瞧。
玄明扭头看了眼低着头不做声的离枝,恶从心起,一把拉过离枝推到那群妈妈面前,道:“怎么,春满园的女婿来回门,还得花银子才能进门不成?”
妈妈们见到是离枝,大惊失色,慌忙道:“离枝?河……河……河……”
玄明打断她们的诧异,说:“请你们管事的老鸨出来。”
河神找上门来,老鸨便不敢再装聋作哑,慌忙将河神迎入春满园最好的房间,又奉上茶水,只怕传说中那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河神,一怒之下端了春满园。
但玄明是要查事,并不欲一上来就见血腥,只说:“他的身契呢?拿来给我。”
老鸨跑得如同被厉鬼追杀一般,亲自取了离枝的身契拿给玄明。玄明拿起看了一眼,生辰八字居然的确是十六岁没错。
他将薄薄一张纸拍在桌上,问:“他分明不是十六岁,为何身契上写着十六岁,又为何敢顶替旁人,嫁给我?你老实说,我便留春满园一条活路。你若不说,我倒也不杀你,只是春满园日后的生意,怕是不能这么好了。”
离枝偷偷瞧了一眼老鸨的神色,只见她听了玄明这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后,居然抖如筛糠,颤颤巍巍赔笑道:“河神大人,还请高抬贵手,小……小人做些小本生意,也不容易,上神想知道什么,小人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玄明嘴角挂着不怎么和气的笑容,说:“抬举我了,业河河神算不得什么上神,至多也就恐吓恐吓你这样的罢了。别废话了,快说吧。”
老鸨不敢触怒这位煞神,便老老实实交待了:
河神娶妻的人选几年前就开始选择,钦天监推算出的生辰落在了公主身上,皇帝当然不肯。只是河神之妻的生辰八字有严格要求,选来选去,除了公主居然再无旁人。
可皇帝并不死心,送亲的时候也遮遮掩掩,一路到了宣城,依然在寻找有没有能够换下公主的人选。
眼见娶亲之日渐渐临近,可这替代人选还是没有。于是出嫁前半月,公主身边的大太监忽然换了个八字开始找人,那八字便是离枝的八字。
宣城所有人士,不分士农工商或者奴役贱籍,按照当今律法,全部登记造册,查起来很容易,没几天就找上春满园,点名要找离枝。
虽然是皇宫里的人,可老鸨还是不愿彻底送走离枝——离枝打小养在春满园,又出落得标致,再养一养就要待价而沽,若是被要走了,这十多年养他的心血就白费了。
“所以小人那时禀告公主身边的大太监,说离枝并不是籍契上的八字。离枝被扔在春满园门前时大约一两岁,只是进了春满园的门,前尘往事便都断了,再加上他年纪小,干脆按新生儿报了名册,实际上的八字与公主并不一样。”
玄明一直沉着脸听着,听到这里,见老鸨停下来不再说,便不悦地问:“然后呢?说下去。”
老鸨面露难色,而后似乎权衡左右,破釜沉舟一般说:“大太监说要的就是这个日子的人,而后留下三千两黄金,将离枝带走了。”
第6章
在老鸨那里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玄明听完,便领着离枝又打算离开。
老鸨原以为玄明带着离枝找上门来是要退货,还想着自己人财两收,谁知玄明又要带着离枝走,便有些着急,可又怕他,只好频频用眼神示意玄明。
玄明看着好笑,问老鸨:“什么都想要,你这算盘打得也太满了,你可记住了,既然送到河神手里了,不论是不是,那可都是河神的人,与你,与春满园再没有瓜葛了。”
老鸨被玄明戳破心思,终于死心,尴尬地赔笑道:“那是离枝攀上高枝了,是离枝的福气。”
从春满园出来,玄明在前面走着,离枝谨小慎微地跟在后面,走着走着他却撞在玄明身上——玄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见他走近了,便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松手,冷笑一声。
“就这么一个人,这样一张脸,居然也值三千两黄金。我的假新娘倒还挺值钱。”
离枝又羞又怕,躲躲闪闪地说:“我……我不知道……”
玄明道:“你当然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在宣城。走吧。”
离枝跟着玄明走了一段路,却发现不是往回去的路走,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河……夫……兄长,我们不回去吗?”
玄明被他这几声反反复复喊错的称呼给取悦道,难得好心地告诉他:“原本是要回去的,河神的新娘是地上的人选了特定生辰八字的人出来镇压河神魂魄,免得他时时作乱的人。自然了,离开河神宫殿太久、来人间久久不归,大肆使用灵力,这都会被河神新娘的八字压制。只可惜……你的八字不对,我自然不受影响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是不是,我的小新娘?”
离枝哪里知道还会如此,他退后半步,问:“那该如何?”
“不如何,地上的人既然已经骗了我,就该做好无法控制我的准备,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离枝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只觉得头脑中混混沌沌,既搞不清自己的八字与公主不一样,为何能够顶替公主,又不敢去想玄明今后会做出什么事。
他茫然地跟着玄明走了一会儿,渐渐发觉体力不支,拼尽全力还是落在后面许多。玄明不耐地转回身等他,见他气喘吁吁地奋力追上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
“我倒忘了,你没有修为,也没有灵力,走不了这么快。罢了。”玄明等他跟上来,便领着他去市集上买了辆马车,套好车后,他领着离枝上了车。
马车哒哒前行,离枝问玄明:“不需要赶车吗?”
玄明觉得他这话问得可爱,道:“不然你以为为何人人都想成神成仙呢?只有人才需要。”
离枝自觉问了蠢问题,羞愧地低下了头。从玄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莹白如玉的耳垂,和一截细腻的脖颈。
春满园倒真的是精心养着他,说他是小厮,怕是也只是想让他跟着已接客的人学学如何伺候人,日后也要将他挂了牌推出去。只可惜他看起来聪明,实则是个蠢人,伺候人的本事倒是什么也没学到,只学着如何勾引人了。
离枝不知玄明在想什么,他不敢再主动问玄明问题,怕他又出言讥讽,只能一直保持沉默。没过一会儿车内的沉默便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给打破了,离枝茫然抬头四处张望,见玄明戏谑地望着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原来是他自己饿了。这也难怪,他毕竟不是玄明这样的神仙,从早晨开始梳洗打扮,又在街上走了这许久,他早该饥肠辘辘了。
玄明冷哼一声,道:“真麻烦。”而后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眼,马车便停了下来。他冲离枝抬抬下巴,说:“下去吃饭吧。”
离枝笨手笨脚地下了马车,与玄明一同进了一家酒楼。酒楼里有许多人,玄明原本想挑个僻静位置坐下,只可惜已经没有了,只好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
他并不问离枝的意思,随手点了几个菜,让小二快些上。小二转身离开,玄明便听到旁边一桌人在议论:“听说了吗?公主抱恙,皇宫悬赏百金为公主诊治呢?”
“听说今上只有公主一个女儿,是最喜欢的宠妃生的,宝贝得不得了。若是真能治好公主的病,莫说是百金,做驸马也不成问题吧。”
“谁说不是呢,只是若是治不好,触怒今上,怕是项上人头也难保。”
玄明听了一会儿,见离枝也在偷听那一桌人说话。离枝大抵知道公主为何会生病,他猜应该是自己顶替她出嫁,她担心事情败露,心中心虚,故而病倒。
见玄明也看向自己,离枝慌忙转开目光。只可惜玄明没有放过他,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想去皇宫里给公主看看心病吗?”
第7章
想不想去并不由离枝说了算,玄明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只是想随口调笑他两句罢了,吃过饭,离枝和玄明又上了马车,往京城的方向去。
若是依照玄明一人的修为与脚程,此刻恐怕已经进了皇宫了,只可惜还带着离枝这么一个凡人,便只能在马车上慢悠悠前进。
只不过这马车由玄明控制,倒也比寻常马车要快一些。入夜时分,他们进了县城,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
玄明只要了一间房,离枝紧张地看着他,一间房就意味着一张床,他们岂不是又要睡在一起了?
但事实比他想的还要夸张一些,不止是睡在一起,玄明还叫店小二送了一大桶热乎乎的洗澡水上来,见离枝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起了坏心,故意咳了一声。
离枝听他咳了一声,吓了一跳,慌忙看向他。玄明道:“干什么呢?还不脱了衣服?”
离枝瞪大眼睛看向那个蒸腾着热气的木桶,问:“我……我也洗吗?”
“在外奔波一天,街上尘土飞扬的,你不洗是想熏死谁?动作快点。”玄明说。
离枝只好依言照做。他慢腾腾地解开自己的衣扣,玄明就在一旁看着,离枝几次抬眼,动作都有些难以继续,可玄明一丝一毫要避开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