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顾知安倒千斤酒,洛河一夜浮起数万醉鱼,连那一片的牡丹仿佛也开出了酒气。
“小王爷,林公子。”
忘忧看着一同进来的顾知安和林昭,替两人把酒放在桌上,“忘忧告辞。”
顾知安坐下,提壶倒了一杯,看向林昭,“要走了?”话音落下,咬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林昭一时恍神。
“再不走,怕是走不掉。”
林昭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比顾知安痛快得多,直接喝到腹中,“卿雪楼不禁软雪糕让人馋虫闹肚,连这牡丹酿也是极好,难怪千金不过一壶。”
才刚说完,来不及把杯子放下,人已经被放倒在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花香,是女子专用的熏香。
盯着几乎罩住自己的顾知安,林昭叼着杯子,拿眼斜睨着顾知安,含糊不清道:“啧,小王爷何时学会了这风雪之事?可惜……在下还未做好准备,不如你去找青娘来瞧瞧,是否有合适的。”
“你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顾知安沉声道:“别挑战我的耐性,否则,这秦国,我说在,他嬴烙就能安心做皇帝,我说不在,那他连阶下囚也不如。”
“真霸道,果然看着是比我老成,知妍说得一点不错。”林昭说完,把杯子往旁边一甩,刚偏过头,脖子上就被咬了一口。
这人属狗的吧!
皱眉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肩,“青娘,有事?”
门外的青娘笑了,推开门见两人坐在桌旁,手中端着几盘点心,“小王爷刚回洛阳就来捧场,我这个当家的自该亲自前来招待,忘忧惹恼两位了?我可见她在外面站着。”
“哪有哪有。”林昭笑着看向青娘,“只是小王爷欲说正事,怕给忘姑娘招来是非,这才让她出去,你知道的,小王爷走哪都被人留意着。”
“那看来我这半老徐娘也该出去,东西放下了,小王爷和林公子慢用。”青娘扫了一眼两人,扭着细腰走了出去。
待青娘离开,顾知安看向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出发?”
屋内酒香四溢,千金一壶的牡丹酿便这么浪费了。林昭靠在那里,一脸懒散,打了个哈欠,“三日后,怎么,想和我一块去?你可要知道,一旦你入了京城,再想回北邙山,便是不容易了。”
顾知安走到窗边,“天下还有我去得回不得的地方?”
不狂,便不是顾知安了。
“我便是率十万铁骑在京城外驻扎,他也不敢说我半句不是。”
眼神冷冽,杀意渐渐笼罩周身。
林昭看一眼桌上微微颤动的酒壶,手一捞,将酒壶提在手中,坐在软凳上,高提玉壶,一股酒液从壶嘴倾泻而下。林昭仰头张嘴,将余下半壶酒装进肚子。
“好酒。”
第四章
好酒。
千金一壶的酒,怎么不是好酒。顾知安看向林昭,唇角上扬,“到现在你还是看不明白,他是在拿你在逼我入京,不过也好,许久未曾入京,倒是好奇天子脚下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天子脚下的生活,可不见得自在。
林昭把玉壶放下,忽然听到窗户那边的动静,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刚才还盯着他看的顾知安已经闪身到了窗户前,直接推开窗户追了出去。
竟然被人盯上了。
林昭眼神一沉,顾知安的身手又比之前好了不少,竟然就在窗户下的巷子里擒住了黑衣人。真是蠢,应该直接往河里跳,毕竟洛河顺着可就能出城了,一旦进了河里,借着夜色掩护,也不会这么快被顾知安抓住。
顾知安掐着黑衣人的脖子,眯着眼打量他的打扮,瞥见手腕上露出的虎纹,冷哼一声,手腕运起暗劲,‘咔擦’一声,黑衣人脖子垂下来,没了气息。
居然跟到洛阳来了,还敢打探他的事情,真不要命。
扬手将尸体扔进洛河,瞥一眼沉入河底的尸体,飞身回到屋里。
“你去一趟抚州,倒是又惹了一身腥回来。”
“看你好似松了一口气。”顾知安一语双关,见林昭停了倒酒的动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可惜了。”
林昭神色不变,“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中州王。”
“不是解决了吗?怎么还从抚州跟着你到了这里,沈不宁是老糊涂,削藩的事情算在你头上倒是冤枉了你。”林昭笑笑,起身点了香,“不过你去了抚州,带回了地图,也难怪他要追着你来洛阳。”
顾知安冷哼一声,想到在抚州的时候,便觉得有意思。这位中州王和顾烽一样,当年也是驰骋沙场,如今老了也还是老当益壮,不过比起中州王,他膝下的世子沈月枫更难缠一些。
他才到抚州就和沈月枫交上手,沈月枫有些真本事,不过年纪比他还小一岁,才十八,经验不足,即使在抚州内也经历不少事,可比起真刀真枪,沈月枫经历的,就是小打小闹了。
“中州王未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老了,只要抚州是他的,他不在乎秦国兴亡,可是他那儿子,世子可不同,沈月枫是个能人,怕是不见得能咽下这口气,我既然替嬴烙出面,那他肯定是把我算在嬴烙立场内,倒也不算冤枉我。”顾知安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十下,门便从外面被推开。
忘忧款款走进来,轻声道:“小王爷,林公子。”
林昭收敛神色,笑着坐在顾知安身边,“忘忧姑娘坐下吧,站着算什么,小王爷和我都不是拘礼的人。”
“是。”忘忧一笑,坐下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这是两月里传来的消息,小王爷请过目,若有不明之处,忘忧替小王爷解释。”
顾知安接过东西,飞快看着上面的消息。
真是一个冲动的老匹夫,不知轻重,还以为能倚老卖老,小皇帝是吃这一套的人吗?真要吃这一套,那还有什么削藩的麻烦事。
藩王中,哪一个不是身负战功,哪一个不必小皇帝年纪大。莫说小皇帝,这些藩王中,比先皇年长的也不是没有。张之蕴这个人,清高惯了,以为小皇帝是先皇吃他那套,真是踢到硬石头。
自讨苦吃。
“张之蕴现在情况怎么样?”顾知安看完情报,直接内劲一震,一卷纸顷刻成了碎屑。除却张之蕴的事情,其余的事情都在意料中,面上安分就行,其余的,他暂时不想去深究。
“张大人正在家中休养,挨了三十大板,怕是要养一个月。”
“让他吃点苦也好,为人忠厚,对秦国一片忠心,可惜脾气太硬又固执,不知变通,这三十大板,受得不冤。”顾知安眉头皱着,瞥一眼旁边悠闲好似这一切都和他无关的林昭,“给我两天时间。”
林昭一愣,“什么?”
“我和你一块回京。”顾知安说完,站起来往外走,“两天后,辰时一刻,城外驿站见。”说完人便走了出去,听得外面的热闹动静,林昭知道顾知安应该是出了卿雪楼回藩阳王府了。
垂眸盯着手中的白玉杯,不由握在手里把玩着。顾知安还真会给他出难题,一起回京,回京后呢?剑拔弩张还是各自为营,似乎都不是个恰当的关系。
真头疼。
“林公子要走了吗?”
“忘忧姑娘还有事?”
“奴家想提醒林公子一句,有的事,一旦开始了,便再无回头路了。”忘忧眼神坚定,不露怯,倒真有几分历经世事后的自若。
林昭笑笑,往外走向后摆了摆手,“我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没有头可以回。”
一无所有,没什么比这个更强了。
忘忧盯着林昭的背影,转身望着桌上的白玉杯,抬手轻拿了一下,刚拿起,价值不菲的白玉杯便碎成几片从手中落下。忘忧怔怔摊开手,看着手心被扎破后冒出的血珠,楞了一下,笑着放到唇边。
是甜的。
“一身脂粉味,去了卿雪楼?”顾知妍倚着树,一身白色裙衫,连头发都未曾束起,看上去,倒不像是个郡主,像是个任性的女人。
顾知安笑着走上前,替顾知妍把肩头的花瓣拿起,一掌打入旁边的水池中,“今天又不束发,好在这里是东苑,西苑,只有府上的人能出入,那些门客进不来,否则让人看见你这样,还以为——”
“天女下凡?”
“不,白日撞鬼。”顾知安说这句话时,往后退了一丈,“我这一身脂粉味,可不敢靠近你,免得你待会儿觉得头晕。”
顾知妍柳眉横竖,瞪一眼口无半句好话的顾知安,“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事关林昭的,那就由不得我不管,你小子越发狂妄,迟早有一日遇上高手,吃了苦头丢了命,那时我连香都不会给你上。”
“小弟受教,不过大姐可还是先把鞋子穿上。”顾知安拱手作揖,“小弟还有事,可先告辞了。”
“喂!”
顾知妍站直身子,叫住顾知安。
顾知安转过身,看着桃树下的顾知妍,裂开嘴一笑,“怎么了?你这郡主该不会是有想出什么事来为难我了吧?好歹也是亲姐弟,何必自相残杀。”
“你当真要和我抢?”
“抢?何来抢一说,从来都只有愿意不愿意。”顾知安说完,往枫晚苑去,“感情上,从来只有一厢情愿和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