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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无心 (郁生逸人)


  可令他气急的是,只不过隔了一天,那画竟然无故消失了,他气鼓鼓的将家里一众奴仆挨个问了个遍,却仍然毫无头绪。只在他跺脚指天,将那小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之后,才发现他老爹面色不善的一直瞪着他,那神情就和平时骂他不孝儿一般地难看。
  他惊的一身冷汗,细想莫不是方才骂的酣畅,直将自己花了重金包下美人只为求画技的事情一股脑倒豆子似的道了出来。
  那金银虽说是身外之物,但到底是从老爹腰包里偷出来的......想到此处,他心虚至极,止住了骂,只道:“也罢,总归是爱之深,才想偷我这画,难得你如此欣赏我的画,便是赠与你也可。”说完,灰溜溜的回了房间。
  而齐父一脸无奈,虽说是皇上派人索去,他尚未来得及给齐沐阳说此事,只是听他骂的如此畅快,心中倒是有些复杂。
  苏谨云故去已有六年,当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去的比他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要早,又是如此少年将军,实在令人惋惜。而苏焱这一个少年将军,却病死在宫中,说来实在蹊跷的紧,只是皇上已下令不准大臣妄议此事,想来,其中必有深究。
  如今,皇上也不知从哪得知沐阳画了这么一副苏谨云的画像,竟亲自上府讨要。昨日下人通报访人时送上来的天家用的玉碟时,吓得他以为要出了大事,谁知道,皇上微服到自家府邸,只为了那副画。
  又想到皇上瞧见那画时捉摸不透的神情,齐大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某些谣传,只道是皇上与苏谨云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么简单,而皇上却还是让苏谨云死在了宫中。想到此,齐大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天家的人,果真是冷心无情的。多年官场,教会了他将情绪收敛进心里,面上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皇上。
  第二日,便听见自己又在花阁里鬼混了一夜的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偷画小贼”问候了祖宗十八代,也不知作何感想,又听见他花了重金包下了花魁来作画,这小子哪有什么闲钱,必然是偷了自己的荷包。
  心中实在是复杂,默默见那小子心虚得逃跑,感叹之余还是庆幸没让这天生缺根筋的小子进了这水深火热的朝廷,至少可安然度过晚年,至此,齐大人坚定了尽早让独子成亲生子的信念,往日里由着他胡闹,如今都二十有四的年纪,别家的公子莫不是考上了个一官半职便是早早成亲生子延续了香火,无论如何!香火断不得。
  “参见皇上。”一身影翩然跪下。
  “起身吧。”洛席远背对他道:“将你唐突请进宫中,还请勿见怪。”
  “皇上言重,满情本是低贱之人,今日有幸能见得天子圣颜,是满情莫大的荣幸。”此人竟是那春花阁中的花魁满情,他起身,望着大洛皇上的背影,继续道:“只是不知皇上找小人有何事?”
  洛席远仍将背对着他,满情顺着洛席远的眼神看到了端端正正摆放在墙上的画卷,那画卷上的银盔少年神采飞扬,恣意洒脱,不禁一愣,这不是齐公子的画作?怎么会在宫中?也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思索明白,道:“莫不是为了此画?亦或是......”他停顿,转而道:“画中人?”
  洛席远这才转身,直道:“满情公子果然十分聪慧,我只是想问,你是否见过此男子?”
  

  ☆、飘然若逝浮生梦

  满情这才见着这大洛皇帝的真模样,只见此人一身瘦骨,过分消瘦的身子骨挂着一件镶满了金线的明黄黄袍,本当时华贵十足,只是他太瘦了,瘦到完全撑不起这份气派。
  长得倒是十分清俊,只那神情值得深究,明明是一双本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却泛着不悲不喜的彻悟,而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驱不散的愁容,实在是矛盾。再看他通身带着一丝帝王不应有的书生气,说来真是十分诡异了,这样一位不像帝王的皇帝。
  “还望皇上恕罪,小人并未见过这位少年将军,此画实乃齐公子所作,小人不过是于画技上与齐公子讨论一二罢了。”他接着道:“此画中人乃是齐公子的挚友——苏焱将军,只可惜天妒英才,苏将军已在六年前病逝于洛京了。齐公子只因想念挚友,这才作得此画。这些年来,他屡屡作画都不满意,有这一副可算得上尚可二字,依他所言,也不过是尚可,只画得苏焱将军的十之三四罢了。”
  “若说十之三四,确实过于谦虚。不过是他本身太过耀眼,才让齐公子为难,想要用笔画出他的样貌,只可得他的容貌,哪里画得出的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那位少年帝王低低笑了一声,将满情话中的不满听得分明,他扬起浅笑,道:“倒是我横刀夺爱了,我知道了,你也无需回旧处,便在这宫中住下。若是可以,你便也教我些画技,好叫我也画出这么幅好画,我便将此画还与齐沐阳。”
  “若说皇上只为求画便将小人留下,小人倒是一定要问个明白?这画中人究竟是皇上的何人?难不成不仅是苏将军?”
  洛席远原本浅笑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他启唇轻道:“大胆!竟敢窥视皇家之事。”
  满情却道:“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小人虽是鄙贱之人,但却不愿活的糊涂,每做一件事便要知道它的来情去意,才能安心的做它。”
  洛席远听他这么一说,却仿佛忽然之间领悟了什么一般,他沉默着,却又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满情公子这样活着?不会太累吗?”
  “自然累,却不会悔。若是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不如不再活下去。”满情毫不犹豫的回道。
  “确实不错,只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无怨无悔?人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吗?秦公子?”洛席远道:“只是不知大燕昔日里显赫一时的秦家独子秦漫阳如今落得在花阁卖身的处境,可曾后悔过所有的选择?”
  “呵,皇上果真也是个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小人不过是一擅长画技的卖身之人,也值得皇上如此调查。”满情低声道,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席远却道:“秦公子无需担心,我大洛与大燕百年交好,从不曾有过烽火交戈,当然不会对秦公子有什么图谋。只不过是手下的人不放心罢了,非要将你查个清楚。依我说,我只在乎你的画技,何曾在乎你是哪国人,又有怎样的过去。”
  满情,或者说,秦漫阳却笑了,他笑道:“没想到皇上是如此轻率之人,难得皇上手下的人如此尽心尽职。”
  洛席远也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他笑着回道:“大约是怕我死的早吧。”
  见他毫不在意的把生死挂在嘴上,满情不禁问道:“皇上可是有何心事?”
  “请你来可不就是为了我的心事,这幅画,便是我的心事了。”洛席远道:“这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听到此句话,满情仿佛想起了那个人用同样痛惜却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说起了同样一句话,用佯装深情的语气说着世上最可笑的谎言,于是他冷漠回道:“确实如此,像皇上此等人中龙凤,哪里是久卧浅滩之人?必然要翱翔于九天之上,只可惜了,苏将军并非那可以比肩之人。”
  话里的讽刺即便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冒犯,更何况是一国之尊,只是洛席远却并未生气,反而道:“秦公子这么说,到是与那人说的一般了,只可惜,却不是我心中所想。”
  “自然,被抛弃的人与选择抛弃的人,想的怎么会一样?找借口的人与找不到借口的人,说的怎么会一样?不过是鸡同鸭讲罢了。”满情依旧话中带刺道:“既然皇上请我住下,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是讨论画技,总好过在那花阁以色侍人。那么小人便退下了,若是皇上宣小人,小人必将竭尽所学,为您画出心尖上的那人的十分容颜!只是,还请皇上莫要忘了,即使画出了十分的相似,终究是假的,苏将军早已仙逝多年,画的再像,这人也不会从画中跳出来,不过是个假物罢了。小人告退!”
  说罢也不管皇上如何说,甩袖转身就走。
  这可真是,个性十足的一位花阁公子。洛席远见他自说自话的离去,只觉得哑言无语。
  这一位即使流落花阁,面对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也不肯低下头的秦公子,竟然有着与谨云如出一撇的傲气,果真不愧是大燕第一贵族家出的独子,只是这天生傲骨却又被这世道捉弄,最后终是被自己这些口口声声天下苍生的人伤害,当真是命运弄人。
  “你的这处该画的再通透些,才能显出他的神韵。”
  “是了,明日重画之时我会注意到此处。”
  明明有着不甚愉快谈话的两人,不久之后竟然用你我相称,第一次这样互相称呼的时候,两人皆是一愣,还是洛席远道:“许是我太寂寞了,这样也很好,秦公子无须在意。”
  满情暗叹一口气,道:“你还是称我满情吧,秦漫阳这个名字,我早已弃了。”
  “明明已决定弃了情爱,又为何用了满情这个名字?”洛席远不解道。
  “若是遮遮掩掩,才觉得心里还未放下,才是难堪啊!骗人也就罢了,何必骗自己?连自己都骗的干脆利落,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满情道:“说来你也不算无可救药,我本来最恨你这种人,自以为是的做了最好的抉择,最终只有自己痛苦的活。每日明明悔恨的钻心,偏生要装的无心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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