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洛席远所说属实,洛席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得好听了便是那难得的谦谦君子,表里如一。行事光明正大,为人进退有度,做事滴水不漏,举止温文尔雅,端的是天边最远的云彩,雪山上傲立的雪莲,永远遥不可及,远在天边,总叫旁人难以企及。
这般性子若说的不好听就是太在乎世俗礼仪,一举一动非要合乎所谓的君子之道才肯罢休。
可是君子是个什么东西?人间百万欢乐,独要你做那隐逸洒脱之态。不许求那金银俗物,不许求那功名利禄,不许求那小情小爱。要你为国、为君、为民、为子孙后代,独独不能为己?这样的一日日又有何意义?若是要苏谨云做这般君子,还不如让他今天殒灭。
他偏要那份无拘无束,他爱酒、爱闹、爱人间清欢,洛京何处没有他玩闹过的踪迹?哪处酒家没有他醉后的身影?天下名山川流总有一日他要游遍!
他为人自私,从不在乎这江山、这帝王,他要的只是魏王府的父亲和大哥健康安泰,要的他魏王府的后代再不受这边疆之苦,所以他代兄出征。
他心中从无大爱,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爱,哪怕是个男人,哪怕是个皇子,他也要勾引耍手段的夺来。
所以,为何我苏焱爱上的却是个君子?这般表里如一的君子真的愿意不顾人言与我相守?放下责任、放下身份、放下子嗣,在人言可畏中与我白头一人?可若他不是这般人物又如何入得了我苏焱的眼?
他心中矛盾不堪,不过是怕这场情爱错付,却是不悔,不悔那些刻意挑起的情愫,因为在那一场灯火迷离中,这颗心早就捧了出去,如何再将它收回?
洛席远,你莫要负我真心,你若负我.....你若负我......我又能如何?
于是下定决心,于是不再回头,于是不再放手。
因为开始的时候就认定了他,因为开始的时候就从未想过放过他,因为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非他不可。
今日便入我相思门,来日即使相思苦又如何?人生在世,若无执念,那忘川的水又怎么千年不断,那孟婆的汤又为何万年不凉?
于是他道:“席远,我知你思虑甚重,但是你可知人终有一死,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皇家平常人家,有生必有死。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我征战沙场,也许明日便马革裹尸不复存焉。”
洛席远一惊,连忙道:“瞎说!”语气中尽是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好多觉得不能删的亲热戏份,小生内心特别难过,新文一蹶不振,于是我决定停了新文先写一篇短篇虐文,独虐虐不如众虐虐,虐完也许会恢复写作热情,写完就发。
☆、经年瞬逝情义浓
苏谨云却学他那般遮住了他的口,笑的淡然:“无妨,常事而已,我在这边疆见得最多的就是昨日言语谈笑,今日草席一卷,乱葬岗又多一道怨魂罢了。战场本就残酷,有何害怕一说。人生本就有生有死,我却不是为了死时对得起帝王对得起百姓而生的性子。你是知道我的,你若说我这几句话大逆不道我也不怕。”
“我本就不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好人,我不过是个俗人,我爱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也爱美酒佳肴,天下名迹。只是无奈身在将位,不得不为了保全我魏家而在这边疆熬着,但我这样的人更明白名的意义,若是明日我死了,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我若死了,爱我之人流几滴泪,恨我之人长笑两声也便罢了,这些我哪里会知道。我不过会后悔在世的时候少喝了几杯酒,这新酒再也尝不到罢了。”
他略有停顿,却见洛席远眼中思绪万千,眉头紧皱。于是他的手便从唇边抚上了他的眉间轻轻抚着:“我知你不认同我的想法,可是人何其复杂又何其固执,我不能改变你,你又如何能改变我。你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又想留得人间清白名,为那世人做那君子表率。我何尝不知道?况且你是真君子又不是那些个故作姿态的伪君子,你不需刻意做什么便会千古留芳,若没有我,世人也会有知晓的一天。可我不愿你为了这些没用的名放下我,千岁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名何其无用,我想我这个魏王府的后人再知道不过了。可是你可知,我魏王府宁愿不要那些名而想要那些魏家的骨血能多在人间尝尝美酒,享享天伦。我知你对我是有情义的。我不会逼你一定要与我同生共死,但是你要知道我苏焱的真心从此便交付与你了,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天长地久直到我消散于人间方为终。”
说罢喉头哽咽难耐,这一片真心剖得深刻,他何曾如此放下身段、卸下心房将这一片心事说与人听过?
让一个凡事只说三分真话,展露三分真心的人摘下所有的面具去换取一颗心,最难受的便是这个人。
一生不过这一场不知结果的乞求,却要用一生的每时每刻去验证。这于苏三这般性子的人无异于一生的劫难。永远患得患失,永远放下姿态,永远不会知足。
洛席远怎么会不知道?他如此心疼,心疼到一颗心抽搐不止,拉扯着胸口欲裂般的心痛,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一个少年将军的真心。
这位少年将军不过双十年华却用兵如神,用惊才艳艳保这家国平天下。如此风华绝世绝世容颜却过着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日子。本该无忧无虑把酒言欢的性子却背负着血浸的命运,被迫在边疆戍守,没有春花秋月也无佳人良友。嘴中却还说着自己是自私的人,说着自己是不知足的人。
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让人心疼,心疼到想把他装到胸口中护着。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让人喜欢,喜欢到想要与他厮守一生,再不顾人言、不顾家国、不顾世间的一切,只要他展颜一笑,就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奉上?
原来这样的一份感情,早已是情根深种再难以自拔了。
于是他靠近他,拉过他的颈脖,与他额抵额,道:“人间清欢与你我何干,人言千般不如你重。谨云,你我便相守,无晴无雨度此生。”
“呵,”苏谨云笑了一声却在眼角渗出了泪:“你说的真好,真好啊,好好好,我苏焱也是有主的人了。”
“傻瓜。”洛席远心疼的吻了他的泪珠,便再难分难舍。“我又不是皇兄难逃重任,我不过一个清闲王爷,胸中也从无大志,不过是想做好一个皇子应尽的责任,保有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气度罢了,可这些与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从未深思过,今日想起了说说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苏谨云道:“倒是叫你看了笑话,想我这许多年未曾掉过金豆了,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的。”
洛席远却还是怜爱的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他平静下来才想着转移他的心思:“再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洛京了。你可愿与我在这盐河四处再走一走?”
苏谨云一听不免黯然,但是已与席远坦诚了一番心事,如今即使离别在即,也是喜大于悲。
席远提醒他离别之日在即,也是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来珍惜不易的时光。于是他略思索道:“不错,如今你可也算是我魏王府正经的媳妇了,有个地方是得带你去看看。”
洛席远心想,此人,果真是不能宠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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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风旷野,潇潇枯塚,夕阳未下,春草却映棠梨树。
盐河永远是春光明媚的,边疆苦寒,独这盐城千年万年春色不凋零,可是这万千春色给盐城百姓带来的却是千年不息的战火,每一次朝代交替,每一次边疆战乱莫不是想要这一方春色。
这春色之下的是累累白骨,万千芳华开开落落,一年三期,唯有树下魂,常常思故土,这方映着棠梨花的孤冢下埋着的正是苏谨云的爷爷魏行楚。
“这便是我爷爷的墓。怕那些个人蛮子报复故而没有刻名字。”说罢,苏谨云蹲下来,用手掸了掸这无字墓碑的灰尘,将刚刚摘下的棠梨花放在了墓前:“爷爷去世的时候身躯已裂的不成模样,难以完整回洛京了,便只好埋在这一方旷野中了。想来他也是愿意的,他一生为国,守着这一片疆土也是他的一片忠心。”
所见明明是春草绿茵,一片生机,洛席远却觉得悲凉不已。
“太平本是将军定,奈何将军却见不到太平了。”洛席远道。
“无妨,我们魏家人向来洒脱,既然决定以身护国,选了路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说罢便跪下,拉了拉洛席远的袖脚示意他也跪下。
洛席远便也随他跪在了魏将军的墓前,便听苏谨云道:“爷爷,谨云来看你了。你莫要怪罪谨云从未看过你,实在是战事紧张难以抽身。今日得了闲便来和你说上两句,这盐河孙子替您收回来了,那蛮子孙子也替您狠狠教训过了。这下我定叫那些金蛮子吞下去的全部给我吐出来,今后百年都不敢犯我大洛,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咱们魏王府啊您也莫要担心,一切都好,奶奶身体也很是硬朗,你若是想她了怕还是要等上三五十年的,让她在人间啊再享享福,怕是我下去陪你还要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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