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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 (生为红蓝)


  这场攻城战注定是一场拉锯战,燕楚久攻,联军死守,谢濯在燕楚两波攻势间歇的空隙里独自一人登上了越州城的城墙,他一袭青衣狐裘,乌发挽簪,羸弱又清雅得格格不入。
  城墙伤痕累累,每一寸都是两军相争的印记,鲜血、兵械、燃油、火药,太多种味道夹杂在一起,早就麻木了双方兵士的神经。
  短暂的修整弥足珍贵,守城的兵将轮流靠着城墙瘫坐下来包扎伤口,焦灼且疲惫的气氛中,谢濯的存在格外刺目。
  周遭打量的目光绝不算是友善,与之相伴的还有窃窃低语,联军扛敌已久,他这位挂名军师久居帐中卧病休养,迟迟没有在人前露面。
  谢濯视若无睹,他提着华美的狐裘缓步走到城墙之上,一举一动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做派。
  攻势虽歇,仍有流箭,谢濯一身浅色太过晃眼,只片刻功夫,锋利的羽箭便自远处嘶鸣而来,直奔他门户大开的要害。
  硬弓满弦,箭与箭对撞,势重者胜,谢濯双眸一怔,避也不避,他甚至傻兮兮的迎着箭矢袭来的方向微微侧头,眼见布满倒刺的箭头折在自己面前。
  “此处危险,先生不易在此。”
  褚钊松弦收弓,想要拉着谢濯躲去墙体之后,军中最忌暴露重要之人,他只唤谢濯先生,有意替谢濯隐瞒身份。
  “……啊!”
  谢濯后知后觉的捂着胸口轻叫一声,他笨拙又狼狈的用脚尖将断裂的箭矢拨去一边,缀着狐绒的裘袄随他动作翻出逶迤细浪,更衬得他过于纤弱。
  “你打你的,我就想来看着。”
  燕楚的下一轮攻势来得极快,令人神经紧绷的喊杀声再次充斥着守军的耳膜,正午的日头被厚厚的云层吞没大半,谢濯一副不懂时局的草包模样,在这种危机关头居然还有兴致去摸一摸褚钊手中的弓。
  褚钊用得是辰梁国中最硬最凶的一柄长弓,弓身通体鸦黑,上有玄铁纹理,只是那弓末系着阿泽栓得平安符,两根正红色的流苏被特意系成了蝴蝶结,一甩一甩得很是违和。
  “先生——”
  褚钊唇角一僵,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就在这转瞬之间,燕楚的攻城车蓄势待发,浇了火油的燧石被机托送上数丈高的城墙。
  白昼流火,铺天盖地,谢濯至此才有了点反应,他囫囵蹲去地上扯住了褚钊的衣摆,又颤颤巍巍抖着肩膀眨了眨眼睛。
  “还有,将军撤兵吧,我害怕。”
  谢濯的演技拙劣得人神共愤,好在褚钊能绷得住,做足了不甘心又不敢发火的模样。
  午时过半,燕楚攻城势头正盛,褚钊权衡再三,又迫于谢濯的命令,只能将联军阵线渐渐撤回,逐步退守到城内。
  两军交战,少不得卧底斥候,谢濯此前就是一副柔弱做派,自到军中就从未定夺要事,如今人人皆知萧祈正派兵驰援越州城,他一介以色侍人的佞臣,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紧要关头的表现机会。
  谢濯自萧祈继位后从未替自己辩驳过一句,所以无论是国中还是军中,他都没有太好的名声。
  他久居帐中不问战事是真,同萧祈牵连匪浅是真,至于临阵生畏就更是真的。
  兵家之争,人心躁动,古往今来凡是手握大权的将领都会认定自己的手段高出对方一筹,燕楚的率军将领此前还担心褚钊心机叵测另有计谋,而今亲眼见到城墙上文文弱弱的谢濯,便自行将这些传言板上钉钉。
  联军撤出城墙未到一刻,燕楚的先头部队以破城锤叩上了越州城的城门。
  谢濯随着精兵护卫去往城中要塞,战马快速穿过街巷,他隔着护掌握紧缰绳,一路上被颠得头晕眼花,待进了越州府尹的官邸,他抓着身边最近的一个兵士缓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的迈过台阶,满脸都写着“好害怕哦”四个大字。
  “都顺利?……别装了,恶不恶心!”
  卫凌见此场景立刻认认真真的翻了一个白眼,他自正厅迎出来,伸手代替那已经面红耳赤的年轻小兵。
  “嗯。”
  待步入院中屏退左右,又挨了卫凌一胳膊肘,谢濯才收敛住惊恐无措的眼神,换回了素日里的神态。
  “已经退兵了。”
  他推开正厅门扉走去长案边上细细盘算,那长案上放着越州府的沙盘,刻画着城中所有的阡陌要道,小到水井坑洼,大到街巷道路,皆是一应俱全。
  “那就行,时辰差不多,刚好。”
  卫凌停在了门口没往里进,他一身轻甲,与军中之人相同披挂,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便家门败落放浪形骸,但他终究是昔日将门之后,此时此刻还当真有些不逊于旁人的英气。
  “不过一会你可给我躲好了,我那棋馆还想继续开分店呢。”
  卫凌临阵也止不住嘴碎的毛病,他斜倚门廊耸了耸肩,又摸出怀里的红枣扔去谢濯手边以示威胁。
  他也是要战的,越州城当年是卫家人率兵血战而得,他身为卫家后裔,旁得城池可以不管,唯独这处地方不能坐视不理。
  “.…..”
  越来越厚的云彩堆积在越州城上方,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岌岌可危的阴影里,破城锤的闷响盖过了人声,每一下都带得地表隐隐颤动。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严肃场景,谢濯却死活严肃不起来,他撇了撇嘴,屈指将那红枣弹去一边,又在狐裘上蹭了两下。
  “报——将军口信,城门将破,各卡戒备已全部就位!请先生及时——”
  半刻之后,闯进府邸的是褚钊的亲随。
  他一路疾跑到院中,本是要告知谢濯尽早规避,结果就在匆匆跪地正要禀报的当口,他却忽然发现正厅里的谢濯正脱裘换甲,竟是也做了一副和他们相似的武人打扮。
  “先——”
  玄甲无光,鸦黑如墨,谢濯照萧祈教得那般束紧系带,还特意调整了一下甲衣下摆。
  这软甲贴身轻便,并不累赘,再加上量身修改过的,所以哪怕谢濯肩颈瘦削也能将它撑出几分气势。
  传令兵目瞪口呆的卡了壳,他维持着张嘴的动作说不出话,最终还是卫凌好心,用剑鞘末端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叫什么先生呢,叫军师。”
  “别理他。”
  谢濯懒得搭理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卫凌,他一边走到院中,一边用鎏金发箍将长发盘起,软绸似的乌发被牢牢箍在发顶,再也遮不住他的细颈窄肩。
  于一个文臣而言,这副模样过于干练,但兴许也正因如此,能格外显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你来得正好,再去告诉褚将军一遍,只是早死晚死罢了,不必急于一时,务必要按照听准调令,把他们统统放进来。”
  “……是,属下听命,这就去,去替军师禀报。”
  传令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将梗在喉间的字句悉数咽下,谢濯温言细语的瞬间,他似乎明白了褚钊为什么一定要他专程来禀报这个看似无用的军师。
  越是温文尔雅,就越是毛骨悚然,谢濯大抵是这天下最干净的恶人。
  传令兵领命之后迅速起身往各个关卡通报,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大战将至的血气,他在出府邸大门之前鬼使神差的回首看了谢濯一样,那青衣轻甲的文臣孑然而立,虽是刚刚说完充满血腥的字句,可他依旧目光澄澈,不见丝毫杀意。


第28章
  谢濯心里的确没有杀意,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将燕楚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国家。
  他终究还是穹阁弟子的,他不恋尘世、不求大道,更不会像古来圣贤那样为国为民,他是为萧祈才离经叛道的,所以他只需在乎萧祈一个。
  在他眼中,那些害过萧祈的人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罢了,他们存活于世的唯一用途是替萧祈破局改命。
  未时将过,历经风霜的城门被攻城锤轰然撞开,固守在位的最后一批守城士兵仓皇撤离,他们撤得丢盔卸甲,期间不乏争吵或是大打出手。
  联军最要命的弊端暴露无遗,辰梁兵骂戎羌兵恋战,戎羌兵骂辰梁兵怕死,他们就这样吵闹又狼狈的仓促逃命,甚至还骂骂咧咧的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燕楚军中不乏谨慎的,知道应该先派人去追击探路,只是那骂骂咧咧的两路逃兵是褚钊与狄骧分别乔装带得,一入城中便且战且退,只想着跟先前撤离的守军会和再一起反击,根本顾不上跟追兵纠缠。
  这两个上惯了沙场的老狐狸比谢濯演技好多了,他们奔逃的恰到好处,乱军之中,狄骧被燕楚的箭矢击中了右臂,他左右亲随皆大惊失色疾呼“王爷”二字,本就追得兴起的燕楚副将当场红了眼,随即调度兵马大肆进攻,势要将他亲手斩杀。
  狄骧受困,燕楚攻势骤起,本该领命伏击的戎羌人将计划抛去了脑后,急于会和的褚钊牵制不住那些身系狄骧的戎羌人,联军因而分崩裂析,褚钊赶到一防阵线时,本该有千百人驻守的巷道居然生生空了一半。
  百密一疏,满盘皆毁,越州城的阡陌要道成了摆设,燕楚人纵横街巷,大肆追逐着被属下架着逃命的狄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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