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点头:“对。”
张贺沉默了,他不知道宋致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他的线索又断了,这些案子真的就要成悬案了。
“张左监,你可记得此处?”咸宁公主道。
“臣记得。”张贺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个地方,“臣是第一次在此处与宋君……驸马相遇的,当时臣还是游学的士子,驸马行船下岸,臣与驸马见过。当时五公子陪在驸马身边——”话说一半,他突然住嘴,心虚地看着宋致,尴尬地转过话题,“故地重游,当年臣不过驸马点头之交,今日为座上客,不胜荣幸。”
“哈哈哈,叔阙太客气了,你我有缘,早晚会成为知己的。况且还在一起同朝为官,接触的机会更多了。可惜我月末就要离京上任了,不然可以与叔阙多多走动。”宋致打着哈哈,话里却没有半点诚意。
张贺倒不以为意,陪着笑了笑就过去了。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咸宁公主和张贺谈起了风土民情,聊到了颖川,张贺说宋家的祖宅在颖川,宋致如果去颖川上任,就可以直接回祖宅了。东拉西扯,张贺说了很多宋致不知道的东西,宋致听得认真,时不时还问几个问题。
三人呆到中午一起回了城,张贺骑在马上和宋致与公主告别。
宋致回了府,咸宁公主让人传膳,宋致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公主早上带臣出去不止是游玩而已,还把张贺引来,是有何目的?”
咸宁公主挑眉:“驸马怎么有此一问?难道本宫带驸马散散心也需要什么设计么?”
“与公主相处半旬,臣觉得公主每每做事都是有的放矢,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宋致撇了撇嘴,觉得咸宁公主小觑她了,她又不是没头脑。
“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有何目的?”咸宁公主道。
宋致不停踱步,脑洞大开,想着各种可能,但又一一否定。忽然灵光一闪,她试探地问:“臣想,公主莫非是想看看张贺对臣是否仰慕大过敌意?那里是家兄与张贺相遇之处,在那里谈心,更会引起张贺对当年初见的追忆,也就能看出他对家兄如何了。”
咸宁公主笑而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有点意思,继续。”
“画舫谈话中,公主有意谈及最近的事,又以五公子之事探他口风,他担心公主会因五公子与臣生嫌隙,闭口不谈,就说明他这个人并不是刚直不折,也懂看形势。这样的人,能屈能伸,公主要有意拉拢他,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助力。”望着咸宁公主唇角的笑,宋致停下步来,仿佛得到了鼓励似的,越说越流畅,“张贺这个人,假以时日成长起来,不是能臣也是干吏,对恩主宋家不结党,不畏权势,说不定能借他之手,对打破宋家警惕,以为内应,还能临阵倒戈,成为公主手中的一把好刀!”
说完,宋致目不转睛地看着咸宁公主,眼里充满了期待,好像等待夸奖的小孩。咸宁公主点点头,一直含着笑不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宋致绞尽脑汁,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没有。”终于松口的咸宁公主拍了拍手,笑道,“你说的都对。你能有这种见识就很不错了,比一般的深闺小姐强了不少。”
宋致高兴地握紧拳头,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家令余度提着衣袍进来,看见宋致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咸宁公主看在眼里,理了理袖子,不在意地道:“旧年说吧,驸马正在猜本宫为何要引张贺去名扬湖呢。”
余度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宋致,低着头对咸宁公主拱了拱手,沉声道:“臣奉公主命,去了廷尉府一趟,查了张贺的笔录,张贺确实对驸马起了疑心,他怀疑驸马包庇宋敏,把宋敏藏起来了。”说完从袖子里拿了一叠纸张,递给了咸宁公主。
宋致一惊,脸上的笑烟消云散。她看着咸宁公主,勉强地提了提嘴角:“公主是为了查他笔录,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吗?”只是那笑容说不出了沮丧。
咸宁公主低头翻看余度抄来的副本,语气轻松地道:“算是吧。”
宋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结果根本没中的废话而心塞。说不定咸宁公主觉得她就是一个努力想表现好的孩子,很幼稚。
没听到宋致声音,咸宁公主抬头,随手把笔录副本放在一旁,含着笑,对她道:“怎么了?你说的那都是本宫的主要目的,至于笔录不过是随手而作。驸马很聪明,假以时日不必靠本宫,也能摆脱宋家。”
宋致不明白咸宁公主这是安慰她还是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就算是安慰,咸宁公主肯安慰一个“质子”,也让她很开心了。她不再纠结这些,重新恢复了笑容,并且心满意足地乖乖去抄那一百遍的《韩非子》了。
说起来有点奇怪,陈朝倡儒治国,实际上很少有皇帝会真的以儒为本,宋致特地问了咸宁公主,历代的天子用什么学术治理国家,得到的回答居然是法家。法家为骨,儒家为皮,虽然世家浸沐儒学,可是上位者却往往信奉法学。连咸宁公主只是一个公主,都会随身携带法家经典。《韩非子》中还是帝王术的学说,当今天子在登基之后,常常宣室问对,请教法学代表。
《韩非子》主张极端的功利主义,认为人与人之间只有利害而没有仁爱,强调以法治国,以利用人。后世的《韩非子》并不完全,甚至有些是后人改变,而咸宁公主给的却是完整版。宋致略读了一遍,提炼出了关键的三个词“平衡”、“利用”、“专制”,叹服古人的思想极为厉害。再往深处一想,初见天子,天子对她亲近关爱,其实说不定是利用拉拢的手段。可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能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阴暗,她是被咸宁公主步步为营的心机给感染了吗?
她费力地写着繁体字,她是考古队的,那些古代字她都认识,问题是认字和写字是两码事,会吃饭的人不一定会做饭。她是想叫人帮忙抄,但全府上下都是咸宁公主的人,她叫谁抄?她也想糊弄,可想到咸宁公主那种对什么事都很认真的态度,要被抓到,那就是欺君之罪,小命难保。
宋致抄书抄得天昏地暗,从白天到黑夜,抄到趴在案上打瞌睡。珺珺好几次挑亮灯芯,都想劝她先睡觉,但宋致却倔强地撑着,撑到最后还是睡着了。
当然,书肯定没抄完,大早上出来吃饭的时候,咸宁公主看着她两个黑眼圈,脸都黑了,直接教训道:“驸马不睡觉抄书抄了多少?焚膏继晷有效用么?既伤身体,又不能加速写完,那还这么做,这就是愚蠢之极。”
宋致努力睁大眼睛,装出自己一点都不困的样子,辩解道:“臣以为公主让臣抄书是让臣长记性,臣不敢敷衍搪塞,自然孜孜不倦,更加勤勉。”
“愚蠢!”咸宁公主微怒,呵斥道,“你只是抄,把字写了几遍,你把书读心里去了吗?真真是愚蠢!无可救药的愚蠢!”
宋致撅着嘴,觉得委屈。咸宁公主见她眼底都起泪花了,忍不住失望地叹口气,摇了摇头,起身要走。宋致慌忙跪行两步,轻轻拉着咸宁公主的裙角,愁眉苦脸地望着她,可怜兮兮。
“把你的聪明用在读书上吧。多读点书,才不会老给本宫惹麻烦。”咸宁公主平复了一下心情,一扯裙角,迈开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致觉得很难过,她有一种辜负了咸宁公主期望的感觉。咸宁公主以为宋致是耍小聪明作出全力以赴努力完成任务的状态给她看,所以不高兴了。
“这可怎么办啊!”宋致哀嚎一声,趴在案上委屈地红了眼眶,一来是担心咸宁公主真的讨厌她了,二来是对咸宁公主老把人往恶意上想,束手无策,以后会不会怀疑她其实心还在宋家都很难说。
宋致叹了又叹,收拾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开始想办法跟咸宁公主解释,她还要保证,以后作息规律,好好学习,认真对待,公主说什么她听什么。命苦,太苦了!
第17章 运气不是一般差
三天过去,咸宁公主故意不见宋致,虽然两人都是在府中,可是咸宁公主不高兴,宋致这个没地位的驸马也见不着她。任宋致后悔得抓心挠肝,咸宁公主都不闻不问。她就呆在藏书楼里,整理从宫中搬出来和余度、白柳、窦途他们收集来的书籍。宋谦在养病,宋家经过大火之后安静了下来,她已经完成了嫁给宋放牵制宋家的任务,自然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看看书,喝喝茶,侍弄花草。
咸宁公主的生活很平静,从前在宫里就是这样,现在只不过是换到了宫外,多了自由。成婚的时候,天子赐她孤本名书十二卷,名画字帖五十张,还有七七八八的书,填了一整个架子。大将军也送了她不少的书籍,宋谦这个老狐狸下聘礼的时候更是送了三车。咸宁公主很满意这种无人打搅的生活,早上练剑,下午读书,晚上下棋,实在舒服。她每天听窦途讲驸马在梧桐园天天打听公主去哪儿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面上总会露出微笑,在窦途眼里,有了几分的少女的狡黠,连陪着下棋的余度都忍不住摇摇头,笑公主御夫有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