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替这样不学无术之人求了国子监的读书名额, 是期望他能像曾经的薛世康一样改邪归正吗,还是阿郎突然间想起了血肉亲情。
后者他们觉得不可能, 十几年过去都如此, 如何会一下就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子嗣一旦多了, 厚此薄彼之事就很常见了。
“季泓,念着倒是挺好听的, 只是泓字...”丁绍武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可有什么不同吗?”
“选自元稹的《说剑》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而泓字意为水深而广。”
丁绍德为家中第四子,伯,仲, 叔,季,按照此辈分的取字, 以及名字的延伸,她本该取字季德,她否决了这个字,给自己取了一个泓字。水深而广,意在言她自己。
她的处境,就像在深水之中挣扎,也曾真的差点溺水而亡,水面宽广看不到尽头,就像她自己看不到未来一样,一切都是未知。
“季泓。”
少年戴玉冠,说明她已成年取字,着蜀锦袍,说明她出生富贵,纤瘦的人蹲在丰乐楼楼顶的盆火前,木炭被烧得火红,她的脸也被烘得泛着红。
“季泓。”顾氏浅笑,“还是习惯唤你四郎。”
“三娘唤什么,我都爱听,不管何名,我都还是那个我。”丁绍德搓搓手掌起身。
“明儿我就要动身去国子监读书了。”眸光暗了下来。
“这是好事,你不用流露这般神情。”顾氏再次笑了笑,少年正经起来忧伤的样子她颇为不习惯。
“冬至前的案发,爹爹从大内回来后就如变了一人,对我嘘寒问暖,更求以国子监名额,提前替我行了冠礼。”
她头上的玉冠,顾三娘刚刚一眼就看到了,而后她又告诉她家中长辈已经替她取字上了家谱,顾氏心中不安,“你与钱氏的婚约,不是解除了吗?”
“我想,应是有另外婚约,又许是和大内有关。”丁绍德扭紧眉头,但愿心中的推测只是推测。
“四郎无非就是顾及着身份,才这般作践自己,好让满东京的女子都对你...”顾三娘说着说着顿住了。
“我记得曾经三娘好像也与他们一样对我嗤之以鼻来着。”丁绍德捏着光滑的下巴,开着玩笑似得,试图调节这沉重的气氛,“第一次随二哥哥来这丰乐楼的时候,二哥哥去挑酒,三娘你还数落我来着。”
丁绍德不学无术开始胡闹是在十一岁的时候,在东京城巷子里与其他少年追逐,十二岁之时便成了小有名气的“混世魔王”再到十三四岁时便常出入红楼,喜好音乐与看戏。
第一次来丰乐楼不过是他十二岁那年,陪同丁绍武来挑酒,被这楼内的繁华所震惊,那时顾氏便已经入住丰乐楼了,知道这个少年便是那街边蹴鞠的小魔王,于是与几位姐妹吟诗嘲笑于她。
丁绍德回忆着从前,让顾氏撇红了脸,“那还不都是怪四郎你吗?”
丁绍德瞪着眼,“怪我?”
“四郎的演技,比那伶人都要好,我哪知十二岁的少年心思竟这般深...”顾三娘抬起头,眸中泛着流光,“又哪知,少年竟不是少年。”
“哈哈哈,我自十二岁见你,就觉得这个姐姐好美,像仙子似的,我是因你才成了这丰乐楼的常客。”丁绍德继续蹲下烤火,“可惜,每次都只得远远看着三娘。”
丁绍武带了少年时的她去了一次丰乐楼,从此之后她便常游逛东京的各大酒楼,属丰乐楼来得最多。顾氏名声渐出,更是在跳了一支剑舞后轰动了整个东京,直接让丰乐楼与第一楼的樊楼齐名。
“那是因为...我不识真正的你。”
丁绍德眯着眼睛乐呵笑道:“那要多谢那些人推我下水,才让心善的三娘你施救,才让我得以接触你,真正识得你。”
丁绍德细思,“三娘态度大变,可是在识破我女儿身之后...”原本的轻松说笑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丁绍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顾氏曾数落她,也从未待见她,一切转变都是在丁绍德十四岁那年,顾氏十七,丰乐楼发贴,伶人登台唱霸王别姬,顾氏三娘赤足踏鼓舞剑,公孙大娘剑舞再次现世。
丁绍德喜好这些,自然也不想错过,顾氏的舞是在汴河跳的,河面上架起特制的皮鼓,她便在鼓上起舞。
此一舞,让一众文豪赞叹不绝,纷纷填词献曲用以讨好结交,却都被她一一所拒。
谁知观舞的少年突然掉入深不见底的汴河中,少年不会水,下人施救不得,眼看要溺亡,顾氏踏水面将她救起。
遂后来又有人传,顾氏三娘身怀绝技,乃是公孙氏的后人,丰乐楼无人应承却也无人否决。
也是那无意的援手才让顾氏发现了丁绍德隐藏了十四年的秘密。
此后顾氏突然对丁绍德态度大变,从冷淡变成无微不至的关怀,多次救丁绍德于危难之际。
许是同为女子,互生怜悯,互诉衷肠,丁绍德视她为红颜知己,更视作亲人。
“三娘...与臻臻不一样,不需要我的帮扶,反倒是我屡次连累你。”丁绍德叹着一口气。
“我入国子监,也是仕途的开始。”
一旦进入国子监读书,无论她是否贡举考中,只要能通过国子监的审核,便可充入翰林为官。
“朝堂之上更为凶险,三娘你...”红炭也将她白皙的手烤红,不知何时冒了些汗出来,她揉了揉湿润的手,“于你,我无以为报,今许你一诺,待来日功成,任三娘求取。”
“你是怕做官...牵连到我吗?”
“与少年装混不同,此乃欺君,是株连之罪。”
“那四郎...就不能不涉险吗...”顾氏的眼里有乞求,“你若是,害怕这身份被揭穿,我可从这丰乐楼出去回到义父府内,我嫁你也罢,还是你想做...”楚王赵元佐膝下只有三子。
顾氏为其养女,几乎无人知道,顾氏身籍是不在红楼的。因替叔叔求情而丢了皇位的赵元佐性情大变后,不再约束膝下子女,又因无女,故极为宠爱放纵这个养女。
“久居人下,我始终是任人宰割的,而且...爹爹与我说,这是官家的意思,我,”丁绍德清澈的眸子内印着熊熊燃烧的炭火,“逃不了。”
“官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后,顾三娘躯身一颤,“怎会这样?”
“其实,做官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我就能找机会去地方任职,借此离开丁家,离开东京。”一方无斗争的小天地,踏踏实实的做官,远离着世道的阴险。
只是这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恶的。
相识五载,丁绍德只字未提过要迎她入府之事,可那予取予求,顾氏能求的,顾三娘缺的,除了她,还有什么呢?
为此,顾三娘神情有些低落。
丁绍德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似乎连今后去到地方都想好了,“三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顾家祖宅在金陵,秦淮。”
“秦淮...”丁绍德起身走出楼阁,望着夜空缺口的月眨了眨眸子,“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是,后主的词。”
“是。”
“后主的才华,令人惋惜,世道不公,让其绝后无人承其才,更是令人痛惜,他词中的金陵,我也曾一直想去看看。”丁绍德喜读李重光之词,慕其才华。
顾氏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喜悦道:“你是说...”
空予人希望,这种人才该诛,“三娘,可有喜欢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氏心中一颤,从温暖的阁内出来,心已经被寒风吹凉。
淡淡的月光下,她的眸子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心中苦涩道:你这是,让我如何回答你呢,还是你,想要什么回答呢?
丁绍德的眸子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干净的里面只有一轮弯月。
弯月从眼眶中慢慢上移,变成了灯火映照的宫殿。
“你想要我回答你什么?”
“我...”垂在锦袍旁的手颤了一下,连同她眸子内泛着皇宫宣德门前的火光微动了一下。
“喜欢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
转梯上来一个女使,隔着珠帘轻声道:“姑娘,有个女冠求见丁四公子。”
女使的话打破了僵持,得以让丁绍德逃避。
雕刻牡丹的朱漆扶梯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男儿走路大多都是迈着大步,重步,所以踢踏木梯都是发着较急的噔噔噔之声,而女子体轻,漫步,故而木梯发出的声音都是细微柔和的。
而像这般的无声,竟是让人察觉不到有人来。
“是你!”
“你是?”天下道士多乾道,为女冠的坤道不多,大多都居于观内,所以能见到的女道士极少。
像晏璟这般出尘的女冠更是少有,至少,顾氏瞧她这第一眼便被深深吸引了。
被吸引的,可不只是这个凡尘的女子,这个道家高门的传人同样惊醒着眼眸。
明明她是来找丁绍德的,晏璟浅笑,笑自己,“贫道来找蝶,却无意间发现了花。”
顾三娘听了晏璟的话捂着嘴嗔笑,“花是有的,可那蝶不赏花。”顾氏走近她,惯用起了丰乐楼那些女子的手段,“不知,真人可愿赏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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