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姜羽把那减字谱看了几遍后,便对折起来,“嘶”的一声,撕成两半。而后还嫌不够似的,对折再撕,直到将整张纸都撕成了碎屑。
“改革非同寻常,想要如执政大人的意,削弱公卿,革新选官标准,并非易事,受到的阻力绝对是难以想象的。等国君真的同意了改革,那些公卿发起疯来时,不知道会做些什么。我就算帮着执政,也不过是多一个被针对的目标而已。”
“我若是劝执政,更加不可能有什么用了。”
姜羽既不像荀书那么激进,也不像董熊那么保守。他深知改是迟早要改的,改革是天下大势,秦国、楚国早已经改了,晋国与齐国也改了一些,只有燕国落后了几步,国力也比另外四国弱。如果燕国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准会愈来愈弱。让荀书打头阵,先磨一磨公卿们的锐气,他再接手过来,兴许能成功。
“何况,”姜羽笑了笑,“我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太子会是什么态度,想来你也知道。所有人都把我当做太子/党,我也不好明着打太子的脸。”
第68章
“太子性子敦厚孝顺, 本不是什么激进之人。即便他真有心想变革,只要王后不同意, 他就不会同意。”公孙克若有所思地说。
姜羽把纸屑丢到一遍:“但王后不可能同意。”
“毕竟王后是董家人。”公孙克叹了口气。
“所以我先静观其变为好。”姜羽说, “我可不想为了这件事丢了性命。”
古往今来, 凡变革必要流血,姜羽没那没伟大, 并不想成为流血的那一个。
公孙克默然,将刚才姜羽撕碎的纸屑捡起来看了几眼, 总觉得这减字谱有些眼熟, 好像姜羽这一个多月以来,写了不少减字谱,都是这一首曲子。
“大人, ”公孙克按捺不住说道, “您回蓟城以后,这曲子都写了这么多遍了,写一遍撕一遍,是有哪里不满意吗?若真不满意, 何不请蓟城那些音律大家一起来品鉴品鉴,兴许能听出什么问题。”
姜羽抬眸轻轻瞥了他一眼。
公孙克立刻收音。
姜羽:“要你多嘴。”
公孙克不明白,对着一张碎纸屑上唯一一个完整的字念了出来:“燕……”
“拿来!”姜羽从他手上抢过那张纸屑,揉成一团,而后将所有纸屑都揉成一团,扔给公孙克,“拿去烧掉, 别让我再看见它!”
公孙克暗自咕哝了两声。
“你说什么?”姜羽没听清,一个眼刀杀过去。
公孙克连忙捧着纸屑逃离现场:“属下什么也没说!”
虽然是隆冬,但姜羽和公孙克都是习武之人,根本用不着火盆,公孙克把纸屑拿去厨房,才找着纸盆烧掉。回来时恰好接到一只信鸽,公孙克展开看了一眼,顺手拿回来给姜羽。
“姜平把姜固给杀了?”
姜羽看着纸条上的内容,有些诧异。
“姜固即位时,也没对姜平下手,谁想到姜平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清洗了姜固。”公孙克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姜平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一些,那好歹是他的哥哥。”
姜羽轻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等菩萨心肠了。若是姜固早一步把姜平给杀了,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
公孙克插嘴道:“不过,像咱们燕国,甚至秦国,就比齐国要好。王后膝下就太子一个公子,秦国王后膝下虽有两个儿子,公子喜却自小体弱,对广陵君根本没什么威胁,也不至于走上这等兄弟相残的地步。”
姜羽不赞同地摇头:“可你要知道,先齐侯原本也只有一个嫡长子,这不说因为他人没了,才会庶子相争的么。”
“这倒也是。”公孙克道。
姜羽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沉思了半晌,道:“你多派两个人,多关注一下楚国的动向,我觉得楚国应该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
“是。”公孙克答应一声,正要下去。
“慢着。”姜羽道,“还有秦国,广陵君刚愎自用,他受伤以后,秦国一败再败,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忍气吞声,定然还会有所行动的。如果秦国应付不过来,咱们可以适时地提供一些帮助……”
“是。”
“就这样,你先下去吧。”
公孙克领命离开以后,姜羽找出大周朝的地图,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楚国以北,自西向东分别是秦国、郑国、晋国、宋国,以及齐国。宋国是个墙头草,但近年来看着楚国日渐长大,跟楚国关系不错,郑国年初刚和秦国联了姻,算是秦国同盟。
晋国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刚在与秦国的交战中打了个大胜仗,楚国不会去触他的霉头。因此楚国接下来,姜羽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秦国与郑国——楚国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对这两个国家用兵。
秦国刚在晋国那儿吃了败仗,以楚侯的个性,很可能会打秦国而不是郑国。
但秦国哪是那么好打的?
燕国现在与楚国关系不错,可齐国又与楚国关系匪浅,贸然进攻齐国,楚国绝不会同意。那就只能——姜羽的指尖落在晋国——针对晋国了。
晋国现在外强中干,秦国应该也看出来了,想削弱晋国,决不能用兵事这种方式,而应该采取更狡猾聪明一点的,从内部分裂晋国。
姜羽摸了摸下巴,回想起晋侯姬孟明曾许给他的诺言,该怎么利用这一点比较好呢?
“大人!”
正思索之间,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伴随着“扣扣”的敲门声,姜羽头也没抬:“进来。”
仆役依言推门进来。
“何事?”姜羽问。
仆役道:“宫里来人,说是太子和王后娘娘,请你进宫一叙,一起用午膳。”
“太子和王后?”姜羽略略挑眉,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们的目的,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更衣之后,姜羽带着公孙克,两个人就进了宫。
今日是王后做东,在王宫里设宴,除了王后,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姜羽到时,三人都已经到了。此外,竟还有姜羽的舅妈,荀书的夫人,荀荣氏。降压药不由有些疑惑,让荀荣氏来干嘛。
“见过王后、太子殿下、太子妃,见过舅妈。”姜羽朝三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快起来,”王后忙着笑着道,“到我们这儿,哪儿那么多规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王后年逾四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却风韵犹存,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端庄典雅,秀丽娴静。
王后和太子、太子妃及荀荣氏今日都穿得很简便,像是简单来吃个家宴。
“姜羽每次都这样,”姬春申斜斜坐在软榻上,嘴里吃着点心,笑着瞥姜羽一眼,“我同他说了多少次,他也不听,我就懒得说他了。”
荀荣氏笑着道:“他在家里也是这样,说也说不听。”
太子妃才二十余岁,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闻言掩唇笑了笑:“睢阳君知礼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来,别站着了,坐。”王后站起身来,拉着姜羽坐下,指着桌上摆着的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让小厨房做的。”
姜羽也没客气:“平日自己在家,一个人吃着没劲,我都懒得让厨房做得那么麻烦。今天人多热闹,又有好酒好菜,正好解解口腹之欲。”
王后笑着说:“一个人没劲,再娶几个到家里,不就热闹了?”
姜羽嘴角僵了僵——原来王后今天叫他来,是为了这回事,难怪把荀荣氏都叫来了。
不过一想倒也不难理解。
“王后别取笑我了。”姜羽想跳过这个话题。
可显然在场的几个人都不会同意。
王后说:“这哪儿是取笑?你看看春申,孩子都两岁了,你比春申还年长些,却至今未婚,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们亏待了你。”
姜羽笑着没有接话。
姬春申连忙出来打圆场:“母后,姜羽是个痴情种,你难道不知道?只是偏偏宁小姐福薄……咱们先吃饭,吃饭,都饿了吧?”
当下有婢女来布筷。
太子妃和宁翊是亲姐妹,提到自己的亡妹,脸上笑容淡了些,带上几分感伤,轻轻开口:“说起来,我倒是很羡慕翊儿,有睢阳君这么衷情于她,三年不改其志。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恐怕都敌不过这般深情。”
姜羽暗自揣测,今天王后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恐怕很难再搪塞过去了。
果然,王后一直很热情地和姜羽搭着话。
“春螺,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王后朝贴身的婢女吩咐。
“是。”那婢女很快就拿来了一叠纸,呈给王后。
那显然是一叠各世家千金的画像,请了宫廷中最有资历的画师,把各位小姐的花容月貌都画得惟妙惟肖。
“姜羽。”王后将那些画像放到姜羽面前,笑着说,“这都是我跟你舅妈替你挑的,你舅妈说,家世不打紧,要紧的是人品、相貌好。且你忙于国事,要能替你打理家务,操持家事,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