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着急的,是昨夜的刺杀。
姜羽可不会不明不白就放过行凶者。
由于公孙克离开了,姜羽就溜去戚然明的房间,打算找他说说话,听听他的意见。
“扣扣扣”,姜羽轻轻敲了门。
旋即屋内传出一阵轻微平稳的脚步声,脚步声略虚,许是因为主人受了伤的缘故。
随着“吱呀”一声,戚然明从屋内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姜羽,戚然明把他上下扫了一眼。
“有事?”
姜羽说:“你今儿个还没换药吧?我来给你换药。”
戚然明蹙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答道:“不必。”
说着要关上门,姜羽连忙挡住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替你换药是应该的,戚大侠不用不好意思。”
“昨夜上药上得仓促,如果不好好换药,不利于伤口恢复。晋侯殿下赐了药,我看效果很好,你也擦一擦?你或许不介意药本身,但如果伤能早日好起来,你能早些恢复,遇事也更有底气些。”
姜羽说得让人无法拒绝,戚然明只好让开一步,请姜羽进去后,再掩上门。
这屋子自然要比姜羽那间简陋些,一应家具都稍显陈旧,不过总体还算得上干净宽敞。
姜羽看见戚然明的床铺都整整齐齐,转头道:“伤了背,夜里不好睡觉吧?”
结果一转头愣住了,原来戚然明果真是老老实实来让姜羽换药的,正在脱上衣。这白天看起来,当然比夜里要清晰许多,两人之间离得近,姜羽甚至能看清他皮肤上细细的汗毛,已经交错的皮下毛细血管。
“侧着睡便是。”戚然明并未察觉不妥。
姜羽掩唇轻咳了一声,略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尴尬地没话找话:“侧着睡一夜岂不是胳膊都酸了?”
“……”
戚然明抬眸扫了姜羽一眼,没答,拉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把背朝着姜羽,毫无防备。
姜羽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戚然明这里碰钉子。绷带是昨晚上公孙克给戚然明缠的,公孙克常年做这事,手法很好,姜羽把绷带一圈圈拆下来,拆到最里面几层,发现白色的绷带上都染了血,血凝固了,呈暗红色。
戚然明背上的伤口血早已止住了,只是这皮开肉绽的,看着仍有些狰狞。姜羽自己身上的刀伤没有戚然明深,就已经很疼了,看着戚然明这伤口,觉得自己的背都隐隐作痛起来。
姜羽暗道,这古代医疗卫生条件差,消毒也不知道做得到不到位,这么大口子还是应该缝针才行,但现在好像没这条件。不过万幸没发炎。
姜羽拿药水给戚然明消了消毒,药水没有碘酒好用,消毒时疼得厉害,姜羽看见戚然明疼得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还忍着一声不吭,一点儿也不愿意表现出来。
可真是逞强,他想。
姜羽不自觉地把手搭在戚然明肩上,捏了捏,轻声道:“忍着点儿。”
戚然明不知为何,像被烫到似地躲了一下。
“别动!”姜羽道。
戚然明只好重新坐好,低着头,姜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难看到戚然明现在这种鲜活的样子,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把手腕伸到戚然明嘴边,在他耳后笑着说:“要是疼得厉害,就咬着我。”
不出意料,戚然明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开了,莫名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姜羽轻轻笑了两声,又低头认真给人上药了。
擦完药水,姜羽从怀里摸出晋侯赐的外伤药,玉色的小瓶里装着白色的药粉,一点点细致地撒在伤处。
“老太医说,这药用了,伤口好得快不说,保管一点疤也不留,擦上去还不疼,不愧是晋国王室的东西。”
上完药,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给他缠起来。
由于伤在背上,缠绷带时,绷带得从后往前绕,绕一圈,这就不得不俯身,从动作上看,就像把人从后面抱在了怀里一样。
那药粉有一股草木的香,轻轻柔柔地萦绕在鼻间。戚然明绑头发用的红色发带扫过姜羽的脸,痒痒的。
明明是过来谈正事的,现在怎么搞得像故意来占人便宜了?姜羽暗自唾弃了自己两句,缠完绷带,轻咳了两句,假正经地转过身望着窗外。
“好了,你穿上衣服吧。”
“谢了。”戚然明说,姜羽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布料摩擦着皮肤,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戚然明悄悄红了一下耳尖。
“好了。”
穿完衣服,戚然明起身拍拍姜羽的肩。正在暗自思考自己是不是憋得太狠了,以至于看到一个好看的男人就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姜羽,被这一下子拍得没了魂。
他痛得呲牙咧嘴:“你碰到我伤口了!”
戚然明猛地收回手,脸上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看着姜羽的肩,磕巴道:“对、对不起……”
戚然明也不是有意的,人还救了自己一命,姜羽疼过一阵后,就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也没多疼,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坐。”姜羽反客为主,指了指椅子道。
戚然明:“什么正事?”
姜羽说:“今天我被晋侯殿下单独叫走,你看到了吧。”
戚然明点头。
姜羽说:“说说你对晋侯这人的看法?”
如果没接触过姬孟明,对他的看法无非就是外界传闻那般:暴戾,嗜杀。但如果是接触过的,就会有更多看法了。
戚然明是哪种呢?
第22章
戚然明似乎有些诧异:“为什么来问我?”
“我想听听看你的想法,”姜羽说,“——关于昨夜的事。”
戚然明:“那跟晋侯又有什么关系?”
姜羽笑了笑,看着戚然明道:“你知道今天晋侯跟我说了什么么?”
戚然明:“什么?”
姜羽:“殿下说他怀疑昨夜行凶的人,是日月阁的人,而日月阁掌握在赵狄手里。”
戚然明:“可赵狄不是一直和燕国结盟么?为什么要自毁城墙?”
姜羽:“我也这么想……不过殿下说,结盟只是幌子,赵狄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燕国。”
戚然明:“你信他的话?”
窗外突然刮起风来,大风吹来了一大片浓云,阴沉沉地遮挡着春日,明媚的阳光一下子变暗了。窗外那一片桃花经过昨夜春雨的洗礼,零落了不少,打落一地残红,早晨枝头上的依旧娇艳,可此刻这山雨欲来的架势下,枝头上幸存的桃花,也瑟瑟发抖着。
姜羽向后靠在椅背上,状似思量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偏头笑着看向戚然明:“你觉得呢,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戚然明一哂,抱着胳膊抬眸道:“如果赵狄真的如此野心勃勃,想要控制燕国,只将结盟当做幌子,他身为晋国国君,又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你?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姜羽笑着摇头道:“可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呢,不仅如此,他还涕泪交加地拜托了我一件事。”
戚然明:“什么?”
“晋侯说,他受制于赵狄多年,让我传信给国君,帮他杀了赵狄,他许我燕国三座城池,作为谢礼。”
戚然明看着姜羽没有说话。
大风才刮过,雨点便淅淅沥沥地打了下来,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地飞在绿窗纱上。桃花被雨水打湿,粉色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在风中颤抖着。
姜羽慢慢地说:“说实话,三座城池,诱惑很大。我若禀明国君,国君八成会同意,既打着匡扶社稷的大义名号,又能得三座城池,傻子才不同意。”
戚然明:“你同意了?”
姜羽:“你觉得我该同意吗?”
戚然明道:“晋侯此人,行事乖觉,喜怒无常,毫无章法,你怎知他答应了三座城池,就一定会给?别等到时候杀了赵狄,他掌握大权,不仅翻脸不认人,还倒打一耙,起兵攻打燕国,岂不是得不偿失?这种事情,晋侯是做得出来的。”
姜羽:“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还是答应他了。”
戚然明不解道:“为什么?”
姜羽笑了笑,赵狄握着晋国的军权,晋国的军中将帅也大多是晋国人,姬孟明杀了赵狄,赵家必反,再加上石襄在一旁虎视眈眈。自以为聪明的姬孟明掌握了大权之后,年纪轻轻的他根本无力应对这种局面,到那时候,履不履行承诺,就由不得姬孟明了。
不过,说出口的话却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狄没有尽到臣子的本分,反而妄图控制国君,不该杀吗?”
戚然明一顿,细细看了姜羽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睢阳君说得是。”
君君臣臣,方才是一个国家应有的秩序,如今的晋国,君不君,臣不臣,着实不该。
“——扯远了,”姜羽说,突然说了句,“你冷吗?”
戚然明一愣:“不冷。”
姜羽笑着说:“受了伤的人,容易怕冷。”
戚然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似乎很不适应,抿了抿唇,看向窗外的春雨和桃花,笑道:“不冷,外面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