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明没姜羽那么高调,以他的性子,当然不会逢人就说的。但是他也拦不住姜羽。
何况,听姜羽对人介绍他是他夫人,心里还是很……甜的,戚然明悄悄地想。
毕竟这世间,有几个人敢公开承认和一个男人成亲呢?而愿意不娶妻生子,只要一个男人的,又有几个呢?
戚然明觉得自己很幸运。
至于旁人听了怎么看,那就不在戚然明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谁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的不是,戚然明自然会打掉他的牙。让他知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拜别了宋侯,离开王宫之际,姜羽和戚然明以及寿春君,三人一同望驿馆而去。
钟离君追出来送他们,又略带歉意地命人取了几盒成双成对的玉如意等物,赠给两人。
“去岁见到二位时,二位尚且不是现在这般光景。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二位竟已定了亲,”钟离君笑道,“因不曾想到戚将军也会随睢阳君一同光临,故而准备得仓促,因此这礼薄了些,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姜羽虽然总是乐此不疲地向人介绍他和戚然明,但他心里清楚,绝大多数人嘴上不说什么,不过是摄于他的权势,不敢多言罢了。真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讽取笑辱骂呢。
因此,当钟离君特意追出来,带着歉意,郑重其事送上贺礼时,姜羽是有些意外的。
钟离君的眼神并无虚伪,而是完全的真心实意,在祝贺他们。姜羽心中微动,笑着转头对戚然明道:“夫人,送你的,不接着么?”
戚然明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诚心的贺礼,也是愣了愣,连忙道:“多谢钟离君。”
他打开第一个盒子,看到其中躺着一对儿的玉簪。
由于他们俩都是男的,很多东西送着都不合适,但发簪却是两人都能用的。
盒子里还有些其他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钟离君有心了。”戚然明真心地说了一句。
“二位不嫌弃便好,”钟离君似松了一口气,“就怕礼太薄,怠慢了二位。待得二位日后大婚,惠即使没空去,也一定会备上一份厚礼,送给二位的。”
这还是他们俩的婚事,第一次得到别人的重视。虽然两人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能得到祝福,依然是让人开心的。
姜羽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钟离君说,“去岁二位解我宋国亡国之危,惠感激不尽,只能略表心意。”
“二位情深似海,不顾世俗的目光,此等真情,让惠十分佩服。”钟离君道,“惠便再次,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第168章
姜羽与戚然明二人同时拱手回礼:“多谢钟离君。”
寿春君在一旁看着稍微有一些尴尬, 他方才在殿内时那个敷衍的态度, 这两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但反正现在钟离君如此郑重, 一对比, 就显得他有些无礼。
因此回到驿馆之后,寿春君也让人置备了一份薄礼, 送给二人。姜羽没拒绝,照单全收了。
由于尚未到盟会时间, 姜羽趁着暂时还有空,翌日便带戚然明到处逛逛,看看商丘的风景,就相当于公费旅游了。如今已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戚然明早已脱下春衫,换上了轻薄的夏衣。
他如今身份不同, 代表的是燕国的脸面,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性而为, 因此穿着打扮都精致了很多, 穿的是锦衣华服, 戴的是珠玉金银。譬如贵族腰间皆要佩玉, 他腰间也佩了玉。
姜羽为了让戚然明跟他配对, 也给戚然明做了个兔子图案的玉佩, 让他随身带着。
戚然明一头乌黑的长发,亦用玉冠束着。他跟着姜羽久了,面色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 而是白里透红的,显得很健康。这样一身穿戴下来,全然看不出曾经是个穷得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奴/隶,亦不像是战场上百夫之勇的大将军,反像个贵公子,和姜羽站在一起很登对。
姜羽如今半分都不避讳,当街便攥着戚然明的手,与他离得很近。
然而没想到,这日在商丘一逛,竟还逛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此刻,姜羽和戚然明坐在宋国一个乐官的家里头,两人都有点懵,回想着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乐官姓崔,乐官称舞师,因此崔大人便被称做崔舞师。不过重点不在崔舞师身上,而是在崔舞师的夫人,这个女人身上,不过严格说来她不是夫人,只是个妾。
崔舞师的正室因难产而死多年,他都没有再续弦,这个名叫绿萝的妾,这些年便担任着崔府女主人的角色,很受崔舞师宠爱。
两人本在街上逛得好好的,突然路上有一顶轿子停了下来,这位绿萝便从轿子上下来,看到戚然明,便开始怔怔落泪,说她认得戚然明的母亲。然后莫名其妙的,他们就到这妇人家里来了。
此时,让姜羽头疼的是,这绿萝仍泪眼婆娑地望着戚然明。
要不是绿萝年纪太大,已经三十好几岁,姜羽都要觉得,这是戚然明当初行走江湖惹下的风流债了。
不过,戚然明和姜羽一样懵,且头疼。
崔舞师正揽着爱妾的肩,低声哄她。
几人对视良久,到底是姜羽按捺不住,轻咳了一声,问道:“崔夫人,敢问您这是……?”
绿萝一听,眼泪又要垂下来,上前来握着戚然明的手,说道:“您是当年夫人的儿子么?”
戚然明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身体接触,微蹙了眉,抽回手反问道:“您说的夫人是谁?”
绿萝垂眸看了一眼戚然明腰间的骨笛,问道:“这骨笛是你母亲的么?”
戚然明不自觉地握了一下骨笛,手指摩挲着微凉的笛身:“嗯。”
绿萝眼泪仍是没忍住,垂了下来,低声道:“这是你母亲生前,最爱吹的笛子。”
这话包含的信息量比较大。戚然明很多年没有听说过跟母亲有关的消息,在见到文姬之前,戚然明甚至都觉得母亲以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骗他的。直到见到这个女人,戚然明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他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母亲说过的那些,似乎也不是骗他的。
看到戚然明的眼神,绿萝知道自己大致找对了人,回头低声对自己的丈夫说了几句话,又命其他下人都下去。屋里只剩下三个人,绿萝又把目光投向了姜羽。
戚然明握住姜羽的手,说道:“夫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他便相当于我本人,不碍事。”
绿萝点点头,便说起了从前的事。
其实戚然明本身并非奴/隶,而是极尊贵的,于二十三年前被灭国的祁国的王室子。他的父亲原是祁侯的兄弟,母亲是名门贵女。
二十三年前的祁国,只是一个小国,夹在大国之间求生存。灾祸的到来是因为一个女人,那是姜羽和戚然明都很熟悉的一个女人,原齐国的王后文姬。
自从二公子即位之后,文姬就被软禁在后宫,再也不能踏出齐国王宫半步。文姬原是宋国的公子,名叫子文,以惊世的美貌闻名于天下,传说她出生时,商丘的桃花一夜盛开。
然而在这样的年代里,美貌通常是罪孽。这在文姬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文姬才嫁给祁国诸侯王一年,齐国便打着“祁侯荒淫无道”的名号,将军队打到了祁国的王城。而后不久,祁国都城便被攻下。文姬因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被当年的齐侯看中,一眼便惊为天人,遂收入后宫,宠爱有加,甚至最后封为了王后。
祁国亡国以后,原王室子弟和女眷逃的逃,亡的亡。戚然明的母亲便是一个逃亡的。她当时肚子里怀了个孩子,在亡国前便被丈夫送走。
在离开祁国以后,他们一路向西逃亡,不知该去哪里。
在逃亡至宋国时,绿萝作为戚然明母亲的侍女,生了重病,眼看着命不久矣,无力跟着主人一起上路了。故而只能将她扔下。
没想到绿萝却没死,而是被崔舞师捡到,纳成了小妾,捡回了一条命来,苟且偷生至今。
后面的事情,戚然明都听他母亲说过了。
他母亲在逃亡的途中,来到了郑国。在郑国遇到了待字闺中的秦国王后,被她所收留。
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个女人怀着孕,是多艰难才能活下来?饶是如此,她也从没产生过不要这孩子的想法。
被秦国王后收留以后,戚然明的母亲便出于感恩,留在了她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想要报恩。
这个女人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她被收留时太绝望,已经山穷水尽,因此对收留她的王后感激便更甚,恨不能倾一切来报答。
以至于连她的儿子,都成为了她报恩的牺牲品。
绿萝一直在和戚然明说,夫人当初如何如何在意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夫人大概率会留在祁国,和丈夫同生共死。
戚然明听着,便觉得他仿佛接触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心中茫然有之,意外有之,怅然有之。缺少父母的童年的孩子,心中总有一块是亏空的,那是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缺。母亲并没有和他说过太多逃亡路上的艰辛,如今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