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叹气:“如此看来,这楚是非伐不可了?”
姬重对姜羽十分忌惮,并未开口,等着他的后话。
只听姜羽道:“可是,王上怎么不想想,即便臣等现在答应您伐楚,等臣等回了国,您又如何保证我们会遵守约定呢?”
姬重笑道:“睢阳君不必替寡人担心,此事寡人自有办法。”
如何保证?自然是人质。
在场的都是各诸侯国首脑及使臣,留下一个关键人物,回去的人自然就会遵守约定了。譬如把赵狄、石襄拿下,赵国与石国的人怎么敢毁约?
而燕国……姬重的视线扫过姬春申,最后落到戚然明身上。他知道姬春申只是个傀儡,姜羽真正的弱点是戚然明。抓住了戚然明,不怕姜羽的不从命。
显然几人都想到了一块儿。
下一刹,姬重手一挥,一道人影蹿出来,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展夏。展夏速度很快,也了解姬重的心意,直奔戚然明。电光火石之间,戚然明身子一侧,避开了展夏向他抓来的手。与此同时,在戚然明身侧的姜羽从袖中取了两根银针,刺向展夏。
然而他此刻动作太慢,被展夏躲了过去,没能刺中穴位。展夏的手便握住了戚然明的肩。
戚然明猛然抬眸,目光凛然盯着展夏。展夏是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他自然最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手。”戚然明握住展夏的手腕,冷声道,“你这是要跟我动手?”
“哥……”展夏眉毛一耷拉,“我也……”
“放手!”戚然明逼视着展夏,又说了一遍,“你若是不放,日后我不仅不会见姬重,也不会再见你。”
展夏神色一窒,无奈转身退开,掉头将姬春申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姬春申突然遭了池鱼之灾,惊慌失措,叫道,“姜羽,救我!”
姜羽:“……”
姜羽头一次这么反感姬春申,一点王者风范都没有,简直丢他燕国的人。
姬重见展夏舍戚然明而捉了姬春申,脸都青了,冷冷扫了展夏一眼。
展夏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让他跟戚然明动手,是不可能的,但不服从姬重的命令,也不太好。他低声为戚然明求情:“王上,您就放了哥哥罢。”
姬重知道戚然明对于展夏的意义,没跟他废话,抓了姬春申,也好过没有。虽然效果可能比不上戚然明。
但是没想到,姬重还没开口,就听姜羽说了一句:
“王上,您不抓殿下还好。我和然明回了燕国,顶多也就是不听从您的号令去伐楚。您现在抓了他,把他扣在王室,等我和然明回了燕国,过两天,然明兴许就带着军队来洛邑清君侧了。”
姜羽话音一落,整个金殿里的人都见鬼一样地看着他。
清、清君侧……?
清什么君侧?
把军队打到洛邑来,姜羽疯了吗?
虽然现如今的周王室,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但毕竟还是王室,是整个大周朝的天子。你不朝不拜,兴许没人管你,但你要是明目张胆地把军队打进洛邑,那别的诸侯国可就不得不管了。
只有戚然明一个神情淡淡,像是没什么好吃惊的。
殿内的王室公卿则一个个都脸色大变,甚至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大胆,王室金殿之上,你胡言乱语什么?”
姜羽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姬重把目标放到戚然明身上,让展夏对戚然明动手,这已然激怒了姜羽。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姬重眼神微冷,唇畔却还勾着笑意,要是眼神能杀人,他大约已经把姜羽杀了百八十次了。
殿内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清、君、侧?”半晌,姬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尾音微微上扬,飘在肃穆的金殿之中。
“怎么,一个歌姬之子坐上了王位,成为统领整个大周朝的天子,”姜羽环视大殿一圈,继续道,“还爬到了诸位殿下的头上,颐指气使,难道诸位都不觉得奇怪,不觉得荒谬么?”
姬重相貌本就偏阴柔,听得这一句话,脸色顿时沉得可怕,眼神阴鸷盯着姜羽。
歌姬之子是姬重无法改变的身份,也是姬重始终无法正视、无法释怀的痛处与短处。
姬重不过是周惠王酒后乱性,生下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他自小就被人瞧不起。母亲懦弱,不敢挣不敢抢,面对那些名门贵女唯唯诺诺,日子久了连惠王都对她提不起兴趣了。
因此,姬重幼时一直是在各种各样的轻视与鄙薄之中度过的。明明都是周王的儿子,但那些人就是比他高贵,动不动就拿“歌姬之子”四个字来嘲讽他,羞辱他。
母亲死后,姬重再也在王室待不下去了。他被陷害被排挤,替人背黑锅,最后迫不得已离开王室,流浪在外。
他在各诸侯国之间辗转近十年,受尽冷眼,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才在四年前回到王室,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如今成功登上大位。
然而他却还是摆不脱“歌姬之子”四个字。
如今竟被姜羽当着这么多人,再一次提起。
不过,姜羽一句话却提醒了这些诸侯王们。虽说在场有的诸侯王的位置得来不正,可身为诸侯王,那都是绝对无法容忍像姬重这样低贱的人,夺走原属于嫡子的位置,登上大位的。何况,这个歌姬之子还爬在他们的头上了。
一时间众人看姬重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而对于周王室的人,他们都知道,当今周王的身世是禁忌,不能被提起的。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虽然姬重回来后,因得到了惠王的宠信,将他收在王后的膝下做养子,勉强算是拔高了一点身份。
姬重太阳穴突了突,若非是怕坏了事,他现在真想把姜羽一刀给斩了。
“怎么,戳中王上您的痛处了?”姜羽道,“亦或者,您心虚了?”
“心虚——”姬重道,“寡人心虚什么?”
见姬重完全被自己挑动了情绪,姜羽心下稍安,只要他失控了,那就有破绽了。
“心虚什么,王上您自己不知道么?”姜羽说,“您是如何得来的这个位置,都做过些什么腌臜事,您心里不清楚么?”
“惠王那么多儿子,嫡子就不止一个,论嫡庶轮不到你,论长幼也轮不到你。比你有才能者亦有之,论才能,也轮不到你。”
“说到底,您到底是凭了什么手段,让惠王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宠信你,将其他儿子从抛到脑后不闻不问,难道您不说,臣等心里便没有自己的猜测么?”
这个问题确实横亘在在场的诸侯王们心中许久了。
姬重四年前,于惠王十四年,才回到王室,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太子,简直是异军突起。
“王上自然靠的是他的才能!”这时,席间有个支持姬重的王室老臣站起来,说道,“王上知人善任,办事周到缜密,先王交给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悉数做得极好。难道凭这些,不足以让先王宠信他么?”
“昔者圣人如尧舜,禅让王位与有才有德之贤人,以统治天下。立贤之道古已有之,此为尧舜之风,怎么到了睢阳君这儿,若生为歌姬之子,便是有才有德,也比不上一个无能昏庸的嫡子么?”
“这位大人别急着给姜某扣帽子,”姜羽道,“尧舜之风自然让人景仰,若真能将天下传给一个德行兼备之人,姜某自然没有异议。但眼前这位王上的才德,却还值得商榷。”
“毕竟,倘若他靠的是什么邪术,来蛊惑先王,欺瞒先王,使得先王迷失了心智,误认了奸佞。那么吾等,可绝不会奉这样一个妖邪之士为王,更不会听从他的号令。”
第159章
在场的赵狄、石襄等, 都不是第一次见识姜羽这张嘴了。他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何况大家心里都清楚, 以姬重的出身, 能登上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两手干干净净?
而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 只有下面的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对姬重就是不利的。
姜羽将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到眼底, 知道他的话已经取得了成效,便说道:“王上,微臣还有一个问题,不知王上能否回答。”
姬重盯着姜羽,他明知姜羽问不出什么好话,但不让问,反而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心虚似的。因此姬重启唇, 缓缓道:“问。”
姜羽便拱了拱手,垂眸问道:“微臣心中有一个疑问, 微臣在燕国时收到讣告, 说惠王是因为楚侯称王, 对他不敬, 气病了, 而后驾崩的。虽说惠王龙体确实一直欠安, 但真的这样轻易就驾崩了?”
“亦或者,是什么乱臣贼子动了手脚,暗中谋害了惠王, 众人受到蒙蔽,不知真相,误以为是被楚侯气的呢?”
“姜羽——!”姬重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暗指是寡人谋害了父王?”
姬重一怒,殿内的宫女和内侍们全都瑟瑟发抖,跪了一地。这个新君可不比先王好伺候,先王是喜欢拿这些奴/隶来取乐,而姬重虽不拿他们取乐,却十分残暴,动辄便要杀头。
先前维护姬重的老臣再一次忍不住开口,说道:“老臣早有听闻过睢阳君的大名,没想到人人称颂的睢阳君,实际上却不过是个爱逞口舌之利,好搬弄是非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