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唤他“陛下”。
就算老皇帝一驾崩,萧贽就继位登基,现在是竟明三年。
三年,他至少忘记了三年的事情。
许观尘不大自在,原来三年之后,他和萧贽这样要好?
只看了上边的落款年月,萧贽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与蜜饯盒子。
偷看被现场抓包,许观尘往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坐回榻上。
那个小太监一张娃娃脸,许观尘认得他。是那年除夕,老皇帝把七殿下托给他,他从殿中出来时,假托七殿下的名义,带他去偏殿的那个小太监。原来他是萧贽的人。
小太监将药碗与蜜饯都摆在他眼前,轻声唤道:“小公爷。”
道过了谢,许观尘捧着药碗喝药,暗暗地瞥了萧贽一眼。
萧贽在放着折子的长案边站定,就站在方才许观尘站的位置,仿佛要看一看他看见了什么。最后他一抬手,把折子合上了。
喝完药,小太监把蜜饯盒子打开,推到他面前:“小公爷,陛下特意吩咐的。”
待他捻起一颗蜜饯吃了,又奉上热茶,小太监将药碗与蜜饯放在木托盘上,躬了躬身:“小公爷早些就寝。”
许观尘应了一声,后来才反应过来,就寝——
他和萧贽。
依旧是一时无话,僵持了一阵子,许观尘起身下榻,拿起搭在衣桁上的干净衣裳,躲到屏风后边。
许观尘半解下衣裳,手划过后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背上不太对劲。
一道疤。
从右边肩上,延伸到了左边腰上,一道很长的伤疤。
不是新伤,是旧伤,摸上去已经不疼了。
此时也找不见镜子,许观尘很费力地扭过头去看,也看不见什么,只好先换上干净衣裳。
他系好衣带,还是打了两个死结,一抬眼,萧贽就在眼前。
萧贽站在屏风那边,许观尘便抬脚,想绕过他,往另一边走。
不知因为什么事,萧贽阴着脸,一言不发,明显是恼了,见他要走,反手一推,把碍在两人中间的屏风推倒。
萧贽迈着步子上前,把他堵在墙边。
他从来就是脾气怪,许观尘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喊了一句“五殿下”,话出了口,才想起这人已经不是五殿下了。
许观尘再试探着喊了他一声:“陛下?”
萧贽就站在他面前,把他挤在自己与墙之间。
慌乱之中,好久之前的一个什么称呼,被许观尘从心里很深的角落里挖出来。
许观尘推了他两下,唤道:“萧、萧遇之?”
萧贽面色一沉,低着头,贴近他颈边,倒像是要咬他一口:“你找死。”
第9章断了仙缘
萧遇之。
萧贽的字。
很少有人知道萧贽的字。
许观尘还在五殿下府上住着的时候,某日晚间给他念经,拂袖掀翻了他放在榻前的印玺,无意看见的。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也就很少有人这么喊他,也很少有人敢这么喊他。
许观尘有教他念书的老师,他还有萧启等一群同窗友人。
但是萧贽没有,没人这么喊他,就连他亲舅舅裴将军,从前也只喊他“殿下”。
根据许观尘残缺三年的记忆,他只这么喊过两回。
头一回是在元初四十一年的中秋宫宴上。
那日宴上,老皇帝的一个宠妃,不知怎么又惹了萧贽,被他手下人吊在白练湖里浸水。
那时候许观尘已给他念了快三年的经文,老皇帝顾念着儿子,也心疼爱妃,夹在中间不好出面,便把许观尘推出去劝他。
许观尘没法子,硬着头皮顶上去,在他的轮椅前蹲下,喊了他一声:“萧遇之。”
然后开始——
给他念《清静经》。
对上阴恻恻的萧贽,许观尘就只会这个。
萧贽仿佛回神,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听他把一篇经文念完。
《清静经》果然很清净。
念完一篇经文,许观尘壮着胆子向他提了要求:“放人。”
“她背地里说你不好。”萧贽用指尖碰碰他的白玉冠子,“本王帮你出气。”
“不、不用。”许观尘也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我不生气了,足够了。”
白玉凝脂,萧贽却好像很喜欢玩他的发冠。又过了一会儿,才懒懒地应了一声“好”,抬手让手下人放那宠妃下来。
绳子断了,宠妃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老皇帝一行人急匆匆地到湖边去,又急匆匆地离开。
十五月圆,许观尘抱着腿坐他面前,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却忽然觉得,自己与萧贽都孤寂得可怜。
许观尘第二次这样喊他,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九月秋狩。
又是那件事,为了给萧启求药,许观尘跪在阶下,低低地唤了一声。
所以,第三回在福宁殿这样喊他,许观尘存了点念旧情的小心思。
许观尘被萧贽堵在墙边,听见他一句“你找死”,心底一凉,靠着墙才站好了。
这个心思,现在看来,好像是白费心思。
或许是萧贽的爱恨都偏执,他爱你时,旁人说两句闲话,他要把那人按在地上给你出气;他若是恨你,恨不能把你踩进泥里。
萧贽很用力地按住他的后脑,把他往自己面前带了带,却很克制地、只吻了吻他咬破的唇角。
许观尘出神。
他又想起自己的师父说过的那一句话,犯戒,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原本不大在意。才醒来时,只记着身上疼。心中不屑道,犯戒嘛,不过尔尔。
现在却好像不大一样,这回他十年修行的道心,才算是真被萧贽磕破了个口子。
许观尘不自觉抿了抿唇,碰到咬破的唇角,再疼也忍着了。
萧贽把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衣襟上送。
隔着布料、皮肉与肌骨。
许观尘却低头看去。
萧贽松开他的手,还是很别扭地哄他:“你去睡吧,我出去练刀。”
许观尘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出去了。
忽然缺了三年的记忆,许观尘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地在福宁殿正殿逛了一圈。
萧贽出去时,把长案上的奏章都给带出去了。
许观尘记得榻前有个暗格,里边放着殷红颜色的丸药,只是他不通机关之术,摸了半日也没有找到暗格。
殿中才收拾过,也没有别的东西。
要说有,也就只有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地儿比较特别。
屏风后边,一张小案,案前一个打坐用的草蒲团,案上都是些道士用的东西,香草念珠、卦书龟甲。
据他所知,萧贽并不修道,所以这些东西,应当是他的。
原来忘记的三年,自己住在福宁殿。
许观尘盘腿坐在草蒲团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打坐修道,讲究心境。
从前的许观尘,坐忘无我,心境透彻澄明,现在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睁开双眼,捻起案上香草,扎在发上,还结成草环,系在手腕与脚腕上。
安定五处元神。
这般再打坐,更清净些。
很不幸的是,许观尘走了神。
书上提过这样的情形,说打坐时集中意念,要去某处便是某处,这是道行高深的道士千里瞬移之诀窍。
他没有学会千里瞬移,只觉得是梦魇。
梦境里红绡轻落,萧贽贴在他颈边,与他耳鬓厮磨:“小道士,你的仙缘断了。”
许观尘一激灵,猛地回头,萧贽就站在他身边:“小道士,你坐的够久了。”
萧贽顿了顿,又道:“回去睡吧。”
第10章凡心道心
萧贽原本是要去偏殿凑合一晚的,在外边看见烛火未熄,只道是许观尘留着灯等他,脚步一顿,转头去了正殿。
殿中红烛还余有小小的一截,眼见着就要烧尽。榻前银钩依依挽着帷帐,许观尘却没在。
许观尘那时正坐在草蒲团上,双目紧闭,细细的汗湿了鬓角,倒像是魇着了。
萧贽就站在边上,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然后看见他扎在发上、结在手腕与脚踝上的香草。
后来许观尘忽然睁开双眼,萧贽看得清楚,他醒来时,用唇形骂了一声。转头看见萧贽的时候,再骂了一声。
“小道士,你坐的够久了。回去睡吧。”
许观尘随手抓起案上卜卦用的龟甲,心道谁跟你“睡吧”?
萧贽出去练刀回来,长刀入鞘,还抓在手里,一反手就用刀柄碰了碰他。
许观尘目光微闪,慢慢放下龟甲,又缓缓站起身。
睡就睡嘛,好好的拿刀做什么?
案上红烛正巧燃尽。
许观尘用锦被把自己裹好,滚到床榻最里边去,枕着手,背对着萧贽。
一时之间,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将睡未睡的时候,萧贽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热了?”
许观尘一激灵,困意全都散去,僵着脖子摇了摇头。
默了一阵,萧贽问他:“放在案上的折子,你看了?”
许观尘还是摇头,他确实只看见了那上边的落款年月。
再无他话。
许观尘想睡又不敢睡,侧躺在榻上,心中默念了十来遍经文,越念越困。
正犯迷糊的时候,有个人把他压得很紧的被子掀开,贴了过来,长手长脚的把他捉进怀里,然后——
试了试他的呼吸。
还有什么东西在腰上硌得难受,许观尘无意识的,反手就给了他一下。
修道之人的大道无情之太极推云手。
萧贽闷哼一声,抱着他狠狠地撞了两下。一只手都掐在许观尘脖子上了,却没下狠手,只捏了捏他的喉结。
最后萧贽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掀开帷帐,拿起才放下没多久的长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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