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第三支,就出现在何府附近,看模样,是用来行刺萧贽的。
他想不明白,这三支箭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倘若是同一个人所有,那个人是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因为这支箭,萧贽生气了。
那时萧贽道:“说不定,你那七殿下萧启手里也有。”
许观尘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不会的,七殿下应该不会想要杀我,更不会对自己下手……”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萧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萧贽不说话,扭头就去批折子,一直批到现在。上好的纸张被他翻得哗啦哗啦地响,许观尘听着,很是心虚。
他拿着箭出神,箭羽划过脸颊,疼得他嘶了一声。
许观尘丢开蓝羽箭,用指尖碰了碰伤口,流血了。
萧贽嗤了一声:“废物。”
“废物”许观尘太没用了,气得萧贽都拗断了手里的笔。
萧贽再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来人,去裴将军府上要……”
“不用。”许观尘抹了把脸,又沾了一些血迹,“不是箭头划伤的,是箭羽划的,应该没有中毒。”
于是萧贽又说了一遍:“废物。”
许观尘起身,预备找一面铜镜看一看。
萧贽却道:“你过来,朕看看。”
他都用上自称了,许观尘不敢不过去,再搓了搓脸,就过去了。
“其实应该没什么关系……”
萧贽全然不听他的话,捏起他的下巴,吓得他直往后靠。
方才萧贽喊人,小成公公在这时正好推门进来。
小成公公的反应很快,待看清房中状况,缓缓地就退了出去:“奴才打扰了。”
顺便还拦下了来找观尘哥哥玩儿的飞扬,小成公公对飞扬解释道:“观尘哥哥没空,观尘哥哥和陛下正玩儿呢。”
彼时许观尘平躺在地上,困在萧贽的双臂之间,一动也不敢动。
这大抵是……木头人的游戏。
许观尘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跑开,跑到一半,就被萧贽握着脚腕,拽回来了。
萧贽用手抹去他面上一点血迹,好不避讳,直接问他:“你该不会为了那个老头儿,要守孝吧?”
“什么老头儿?”许观尘气得拧他手背上的皮肉,“那是我的老师。”
“噢。”萧贽根本就不在乎,又问了一遍,“你不会为了……你的老师,要守孝三年吧?”
“你简直是有……”有毛病。
许观尘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捂着脸,愤愤地扭开了。
萧贽再抓着他的脚,把他给拉回来。
“我病着呢。”许观尘反手推他一把,“我都这样了,你还这样。”
就只有这个,萧贽还是顾忌的。
萧贽深吸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就放开他了。
许观尘忙不迭跑开,跑回屏风后边打坐。
这日晚上,萧贽连抱也没敢抱他,两个人离得远远的睡。
后来到底没忍住,以为许观尘睡着了,一面轻声喊着“道士”,一面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带进怀里,抱紧了。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萧贽一抬手,就摸见他面上一片湿漉漉的。
完了,道士躲在被子里哭了。
萧贽顿时就六根清净了。
恐又是为了那个老头……不是,是老师。
他从来不会安慰人,有时候连话也不会好好说。遇见许观尘哭,就更不懂得要说什么了。
萧贽抹了抹他的脸,笨拙地用衣袖帮他擦擦眼睛,最后只能好心疼好心疼地把人越抱越紧。
萧贽亲亲他的面颊,说话却还是冷腔冷调的:“不哭不哭,萧遇之疼疼你,萧遇之疼疼你。”
许观尘念着老师,抓着他的衣袖哭了一阵,眼睛都哭红了。最后缓过神来,发现腰也要被萧贽抱折了,气儿也要断了。
萧贽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手劲儿大,抱住了就只有越抱越紧的份儿。
许观尘亲自问卦,把何祭酒出丧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四。
何祭酒祖籍在更南边的闽州,许观尘又做了主,要把老师安葬在故乡。
正月十三这一整日,许观尘都在何府,亲自置办出丧事宜,这也算是他给老师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这日傍晚,许观尘给何祭酒上过晚间的三炷香,转身去了何家祠堂。
何家的祖宗们他是不认得,但那堆灵位里边,有两位他认得。
萧启和何镇。
一个是从前的七殿下,因为皇家没有给他设灵位,何祭酒作为他的外祖,给他置办了一个。
另一个是何府的小公子,何祭酒的小孙儿。
此二人生前都是极其倜傥的人物。
萧启与何镇的灵位,不与其他牌位放在一处,单设了一张小案来放。
许观尘站在他二人的牌位面前,用火折子点起灵位前两支白蜡烛——近来何府事情颇多,竟没人顾得上祠堂,祠堂的蜡烛熄灭了很久,也没人来重新点起来。
烛光朦胧,照在黑漆牌面上,金粉描的字样。许观尘看着,恍恍惚惚的,不大真实。
他想了想,给二人上了香,才又重新站在他二人面前。
“明日老师发丧,我带他回家乡安葬。听何府的旁支说,那儿很清静,还有道观,神仙会请老师去帮他们讲经的,老师应该会很喜欢那里的。”
“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想起来。”
“但是老师说,我没做错,所以我也一直……问心无愧。”
“何府的门房说,这三年里,我没怎么来过何府。”
“等老师的丧礼办完,欠老师的,我还不清。但是从前我就没怎么来过何府,往后恐怕也不会常来。”
“到底是君臣一场、朋友一场,你们是要留在何府,还是随我回定国公府吃吃香火,都随你们吧。”
许观尘将别在腰上的三枚铜钱握在手心,预备算一卦,还没来得及抛出铜钱,案上的白蜡烛闪了一闪,就熄灭了。
想来是蜡烛质量不好,此刻天色昏昏,四周都陷入黑暗。
许观尘笑了笑,把还未丢出的铜钱重新收好,了然道:“我知道了。”
他最后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他出去时,小成公公正到处找他:“小公爷,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在门前等着了。”
许观尘不做多想,看了看天:“离宫禁还有些时候,我去老师的书房走一走,很快就出去,你先去吧。”
小成公公欲言又止,可许观尘拢着手,已经走远了。
何祭酒的书房也还是老样子,好几日没人打扫,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许观尘点起蜡烛,巡行似的,将四壁藏书都看过一遍。
案上还是那本《南华经》,上回许观尘走时,把这本书合上了。
如今他平复了心境,再翻来看,看见何祭酒做在上边的小字批注,鼻头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许观尘捧着书册,借着烛光细细地看了一阵,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小成公公说,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在门前等着。他忽然想起,那个马车里,是不是还坐着一个人,不知是马车在等他,而那个人,其实也在等他?
许观尘恍然反应过来,心道不妙,竟是把萧贽晾在外边晾了许久,合上书册,就要赶出去,却不料还未走出一步,就被人照着后颈,狠狠地打了一棍。
他没了知觉,软软地倒在地上。
而萧贽在外边等他,等到想摔茶盏:“再去看看,让他别玩儿了。”
小成公公应了,再回来时,脚步匆忙,面色紧张:“陛下,小公爷不见了。”
这回真摔了茶盏,再顾不得有什么冷箭或暗器,萧贽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一双眸子阴得不见底:“把何府围起来,找,掘地三尺找。”
手指粗的麻绳在许观尘的手腕上绕过两圈,麻绳的那一头挂在梁上,把许观尘吊了起来。
后颈还疼得厉害,疼得他头脑发昏。
许观尘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却一片漆黑。
他晃了晃双脚,找不到可落脚的地方,只是在空中乱晃,徒然引得手臂酸疼。
身上的衣裳被换了,不是他来时穿的粗布道袍,是很繁复的锦绣绸缎,像是定国公的礼服。
他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只有回声回应他。
再认真听了听四周的声音,也没有别的声响。
此处该是什么偏僻地方,又或许是在地下,冬日寒冷,这地儿更加阴冷一些。
许观尘就这么被吊了一会儿。
黑暗中,忽明忽灭的烛光渐渐靠近。
许观尘装作还没醒的模样,垂着头眯着眼睛,只看见那人的衣摆。
也看见了自己被换过的衣裳。
他二人所穿衣裳一样,确是锦绣绸缎。玄色庄重肃穆,云水纹流动别致,正红颜色编的穗子,勾玉配饰。
许观尘认得这样的款式,这是本朝顾命大臣所穿的衣裳。
本朝一贯的规矩,先帝给新皇钦点几位顾命大臣,不看年岁,不看辈分,只看忠心与才能。
顾命大臣职位特殊,朝拜祭天,织造府给他们制的衣裳也不同。
那人点起案上两支蜡烛。
两支白蜡烛照着的,是七殿下萧启的灵位。
第28章顾命大臣
地下阴冷潮湿,许观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执着蜡烛那人,与他穿着同样的衣裳,背对着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点起灵位前的两支白蜡烛。
那是萧启的灵位。
而那个人,许观尘也认得,那是杨寻。
他点起蜡烛,在萧启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回头看向许观尘。
许观尘闭上眼睛,垂着头,佯做尚未醒来的模样,也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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