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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岩城太瘦)


许观尘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推他,双脚乱蹬,不要命地喊他的名字:“萧遇之!”
无意间看见裴将军不禁捂住了飞扬的耳朵,还捂住了飞扬的眼睛。
他才知道羞,才知道慌,稍稍软了语气,却还是不自在:“萧遇之?”
萧贽始终一言不发。从前是他坐在轮椅上,才会任由许观尘逃走,现在不同了。
一路把他抱回殿中。
那位娃娃脸的小成公公,倒是十分有眼色,还帮陛下把门给锁了。
“诶?”许观尘踢了踢脚,在心里怒骂,狗腿子啊狗腿子。
萧贽把他丢在榻上,许观尘急了,还没撑着手坐起来,就被萧贽掐住脖子,强迫他仰着头,按在榻上亲。
并不是温温存存的亲吻,像捕猎者进食前的试探,把猎物的唇角都咬破了。
许观尘见他双目通红,天底下谁都知道,从前的五殿下是个疯子,他们不大清楚,现在的陛下,也是个疯子。
许观尘推了他两把,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道:“你……要杀便杀,何苦说什么喜欢的话来哄人,又何苦这样折辱人?”
见他气红了眼,活像只兔子,露出尖牙要咬人。萧贽索性捏着他的下巴,把拂尘柄横在他口里,要他咬着。
“这才叫折辱。”萧贽把拂尘柄按了按,压出两道红痕,“这样好的拂尘,你怎么敢说不要?”


第16章地下寒潭

那出和离与折辱的争吵,以许观尘哭着把萧贽推开结束。
屏风隔着,许观尘打了一天的坐。
他不是因为跟萧贽吵架才哭的,他只是忽然慌了神。
从昨夜到现在,这三年里,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知道的事情叫他心惊。
他冷静自持得足够久了。
打坐时,身上各处的感觉,会格外清晰。
他疼。
昨日晚上与萧贽,或许是抵死缠绵,他不记得,但他身上的痕迹记得;今晨与萧贽吵架,被他两回摔在榻上,口里衔着拂尘的羞辱,还记得很清楚;背上的伤虽是已然愈合的旧伤,但是长出来的新肉也很敏感,衣料摩擦,细细痒痒的疼意;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警惕提防,也没怎么睡过。
最难受的是,昨夜犯病的熟悉感觉,仿佛正从他的衣摆,渐渐向上,一步一步扼住他的咽喉。
他盘腿坐在草蒲团上,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吐纳,原本该澄明透彻的心境,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死去的七殿下萧启与友人何镇,何祭酒府上的两个灵牌;好友杨寻在马车里投来的怨恨的一瞥;还有卧病在床、精神不济的老师,走马灯似的,一个一个从许观尘眼前晃过。
还有……
许观尘恍惚睁开双眼,撑着面前小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很熟悉的感觉,眼前一片黑暗,那病终于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甩了甩脑袋,企图让自己能看见什么,最后抬手摸了摸四周,扶着屏风向外走。
循着残存的记忆往外,在扶住门框,却忘记脚下门槛,扑倒在地的时候,他暂时服了软,向萧贽求救。
他看不见,其实那时,萧贽就站在他面前两三步,他若是没有被门槛绊倒,就能撞进萧贽怀里。
许观尘就伏在他脚下,却轻轻唤了一声:“萧遇之。”
萧贽叹了口气,俯身拨开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许观尘眉间一点朱砂,又淡得没有颜色了。
萧贽把他抱起,一面往前走,一面低声问道:“冷还是热?”
“……热。”
萧贽喂给他一颗丹药,又抱着他往福宁殿后边走。一边走,一边又问他:“还敢去不去找萧启?”若是去雁北找萧启,他这越来越厉害的病要怎么办?
但是许观尘咬紧了牙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
萧贽偏了偏头,惩罚似的,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又用脸贴着他的脸颊。
许观尘这病时冷时热,冷热总是间隔不久就发作。昨日夜里犯的是寒症,今日发的是热症。一冷一热发作过一回,就能有几个月的清净。
寒症须浸温泉取暖,热症就要待在冷处。
他那身子骨不能总泡冷水,更不要说现在还是冬日。
福宁殿后边有一个寒潭,寒潭底下,原本是关押皇帝要亲自过手的犯人的地牢,萧贽便着人把地牢给改了,给许观尘养病用。
这时许观尘蜷在石床上睡着了,萧贽坐在一边守着,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发热。
寒潭底下不透光,此时也已是夜色渐沉。
小成公公端着蜡烛进来,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把蜡烛放在较远处,拿着大氅上前,伺候萧贽披上。借着很昏黄的烛光,见萧贽抿着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也就没有说话,放下装着点心的食盒,留下蜡烛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许观尘醒了。
他醒时,萧贽正好又一次伸手探他的额头。
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许观尘闭上眼睛装睡。萧贽不觉,碰了碰他的额头,由他继续再睡。
寒潭下弥散的寒意,将身上热意驱散,许观尘睁开眼睛,想着翻身坐起来,就告诉萧贽他已经醒了。
只可惜预估错误,计划失败。
石床太小,许观尘翻个身,就翻到了地上。
就扑在萧贽怀里。
唯一一支蜡烛放得很远,堪堪映出许观尘双眼中微微的亮光。
四目相对只一瞬。
萧贽知道他醒了,却在他抬手推开自己之前,抢先按住许观尘的手,装模作样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许观尘已经不发热了,身上渐渐冷下来。
萧贽还是把他抱起来,像带他来时那样,带他回去。
知道他醒着,萧贽便有意做无意的模样问他:“还要不要去找萧启?”
许观尘还是没说话,靠在他怀里装死。
萧贽紧紧地抱着他,走出寒潭,穿过灯火明亮的走廊,换了个说法问他:“还敢不敢吵架了?”
这一回许观尘想了很久,吐出来一句“对不起”。
他转念一想,萧贽好像也不怎么好过。头天夜里才娶的媳妇儿,第二日就与他提和离,他要是萧贽,心里也难受。
于是再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斟酌了词句,试图解释。
“吵架……是我的原因,是我不对,我只是忽然忘记了……”许观尘一时失神,险些把自己失忆的事情也说出来了。
不能说。
这件事情,是他的死穴。
就像妖怪绝不会把脖颈送到道士手里,小道士也绝不会把自己的死穴,送到萧贽手下。
谁也不会告诉。
就算萧启此时活过来,他也不会说。
萧启……
许观尘转头看萧贽:“七殿下与我,没有别的。”
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件事情也有必要跟萧贽解释一下,而且很重要。
但是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你……”许观尘晃了晃双脚,把方才那句话掩过去,“你先放我下来吧。”
萧贽把他放在檐下廊前的宽栏杆上,要他坐着歇一会儿。
廊外正飘雪,廊下点着灯笼,细雪被风吹着,吹入廊内,烛光照得雪花泛着盈盈的流光。
萧贽站在他面前,烛光照着,也打下一片阴影。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给许观尘披上。
这么,许观尘捻着系带,忽然又觉得,有必要向萧贽解释一下,方才没有解释完整的事情。
“七殿下与我没有别的。素来是君臣,止步于友人。”
“七殿下从前是有名的贤王,就算他为名声考虑,与我也不可能有别的什么。”
“有一年我们在湖上泛舟赏雪,七殿下饮酒,酒酣耳热的时候,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灭了。他鞠了一捧冷水,泼在自己脸上了。”
话毕,许观尘低头,呵了呵手,仿佛才捧过冷水。
他说话时,萧贽就站在他面前,垂着眸,看他打坐时扎在发上的香草。他一抬手,就捻下落在许观尘发上的一片嫩叶。
嫩叶在指尖捻碎,萧贽一言不发,往殿里走,许观尘咳了两声,也拢起衣裳,跟在他身后。
接下来就是轮值太医的统一看诊时间。
萧贽受伤的右手要换药,许观尘的病也要再诊。
只是许观尘看着,萧贽那右手好像是越发厉害了,原先手心里两道疤,现在好像不止两道。
察觉到他在看,萧贽一反手,用手背对着他。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轮值太医道:“陛下这几日,还是不要提笔书写了。”
那样多的事情,怎么偏就说写字一项?
许观尘不明白,抬眼时,萧贽也在看他,仿佛要看看他有没有听见。
用过了饭,又用过药,许观尘想要搬去偏殿睡,萧贽没有点头,他自己搬去了偏殿。
萧贽不再过来,许观尘一个人守在正殿。
太像了,像说书人口中,闹了矛盾分床而睡的一对儿。
因为还病着,晚间功课也没来得及做,飞扬把他赶到榻上去睡,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守在榻边,盯着他,不许他睁开眼睛。
飞扬跑上跑下,吹灭殿中蜡烛,只留给他一支小小短短的蜡烛。
许观尘试图喊他:“飞扬……”
飞扬帮他扯了扯被子,锦被差点盖过他的眼睛,认真道:“睡觉。”
许观尘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头来:“好嘛。”
飞扬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哥,你是不是怕黑?”
他全没听见许观尘说“不是”,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决定,把自己的宝藏玩具拿出来,预备给他挑一个伙伴。
一把宝贝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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