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很乱,他不知道真的面对徐宴清的时候可以说些什么。
他已经很清楚徐宴清是要强的性子了,也知道才回来几天就看到了两场惩罚绝不是巧合。骊儿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针对和伤害经常会发生。
他奶奶年纪太大不可能管。他爹明面上很宠这位四妈,却也从未替四妈出过头,责罚过三位夫人的行为。
他大哥和三妹倒是经常会管一管,只是也都有心无力,毕竟被家里的辈分压着。
沈观澜想了一圈,脱力的靠在了门上。
耳畔是徐宴清压抑不住的哭声,眼前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
这座沈府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自在和享乐,给徐宴清带来的却是无穷的痛苦和伤害。
他仰着头,憋了许久才把心里那股闷气吐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了,不管徐宴清是不是他的四妈,他都见不得徐宴清再受一点伤害了。
第十二章
“爷,补药炖好了。”
骊儿推开屋门,手里端着个盘子走到桌前放下,对床上的人道。
那人侧躺着,面对着墙壁在看书。骊儿听他随口应道:“先放着吧。”
“刚才宣纸来了,说二少爷让您今晚先睡,别等他了。他被缠着脱不了身。”
骊儿走到床边,把徐宴清放在枕边已经看完的两本书拿走。徐宴清没说什么,翻书页的手却顿了顿。
“奴婢瞧着宣纸那满头大汗的样,想来是从江少爷府里赶回来的。话一说完又跑了,说要去伺候二少爷。”
骊儿边说边整理床铺,徐宴清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没有回答。骊儿收拾好后就把那碗补药端到床边来,道:“奴婢扶您起来喝药吧,二少爷交代了,这药得趁热喝的,否则药性就减半了。”
徐宴清把书合上,道:“今晚不喝了。”
“为什么啊?二少爷说这药不能停的,秀莹熬了一个多时辰,今儿用的当归还是二少爷特地找太夫人讨来的呢,是好东西。”
骊儿不解道。
看着头顶的蚊帐,徐宴清无声的叹了气。
自从他不用喝下火汤后,就反过来天天喝各种补汤药。气色是红润了不少,身子也没有虚的那么明显了,但他总觉得热。
这七月末本就是大暑天,他又因为伤势不能下床。如今连平时最爱看的书都看要不进去了,再让他喝这些东西,岂不是要闷坏他。
今晚沈观澜不在,他难得能松口气,自然不肯喝了。
骊儿是最见不得他折腾自己的,想都不想就把沈观澜又搬出来了:“爷,二少爷对您的身子那么上心,你可不能自己糟蹋不当回事啊。这要是让二少爷知道了,他不得伤心难过呀。”
徐宴清看了骊儿一眼:“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骊儿皱了皱鼻子,噘嘴道:“奴婢不说二少爷也会知道啊,他一给您把脉就什么都清楚了。何况二少爷这几日总跟您待在一起,连晚上都是睡在您这的贵妃榻上的,奴婢和秀莹都觉得二少爷对您是真的上心,爷您还是喝了吧,别辜负了二少爷的苦心。”
骊儿这几日都只能在门外伺候,沈观澜叫她了才能进来。一开始她和秀莹都觉得二少爷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几日下来,二少爷还真是什么都做的井井有条。她好奇的问了,二少爷便说在外面也是这么照顾病人的。
这下别说骊儿了,连一向唯唯诺诺的秀莹都对二少爷赞不绝口。说没见过哪家的少爷长得帅还这么没架子懂得照顾人的,这两日一看到二少爷就红了脸。
徐宴清说不过她,也知道她这么苦口婆心的劝是真的为了自己好,只得接过那碗,把黑乎乎的汤药都喝到肚子里去。
那药又酸又苦,他皱着眉把碗递给骊儿,骊儿用方巾给他擦嘴,熟练的剥了一颗牛奶糖放进他嘴里。
那是沈观澜之前送他的牛奶糖。
徐宴清怕苦,沈观澜发现后便每次都在喝药后让他含一颗。骊儿有样学样,看徐宴清眉头舒缓了,便笑道:“二少爷真是贴心,也不知是不是每个留洋过的人都这样。奴婢今儿还听秀莹说,要是谁能嫁给二少爷就好了,一定会被二少爷宠上天的。”
徐宴清侧着身子,一边手臂撑在枕头上,无奈的看着她:“他那不叫贴心,叫闹心。他也就是刚回家,憋着股新鲜劲插手这些内院的事。等这股劲头过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再来。”
“不会吧,奴婢看二少爷对您是真的很在意啊。而且他还顾忌着您的名声,连晚上睡您房间的事都让所有人闭嘴,不能传出去呢。”
骊儿惊讶道。看着徐宴清垂下眼帘,灯光打在那身素白的寝衣上,将他脸上的疲态衬出来了。
他道:“沈观澜若是真懂得顾忌我的名声,就不该过来照顾我,更不该明面上和我走的那么近。你以为二太太和三太太是省油的灯么?等后天大夫人和老爷回来了,沈观澜就不可能再过来了。”
“您是说大夫人不会让二少爷过来?”
徐宴清点头,躺回枕头里,声音有气无力的:“他是大夫人的心头宝,大夫人怎会允许他终日游手好闲老往我这跑?还有老爷也是,他让我喝下火汤,就是为了防止我给他……你看着吧,等老爷回来了,那汤我还是得喝的。”
“可是二少爷求了太夫人发话了,老爷不可能不听太夫人的呀。”骊儿急道。
徐宴清用手背挡住眼睛,遮住了变得刺眼的灯光,自嘲道:“这个家真正能做主的只有老爷。明面上不让我喝了,背地里就不能悄悄的煮了送来?老爷若不想被别人知道,谁又能知道?”
他陪伴了沈正宏一年多,早已摸清了沈正宏的脾气。
这位已经七十一岁的沈老爷身子不大好,脑子却很清醒。拐杖往地上一杵,就连大夫人都不敢多说一句,何况他?
他在这个家里看似最得宠,实际上哪个丫鬟家丁不知道,他就是老爷的玩物。老爷爱去他屋子听戏,他就有一个专门放戏服头饰配饰的大房间,挂满了各种鲜艳亮丽的戏服,还有一面纯金打造的全身镜放在窗边。那上面镶了一圈的红宝石,太阳光一照,整间屋子都能被那光线反射到。
那是沈正宏特地为他定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羡慕的不行。可谁又知道,他每每往镜子前一站,就是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沈正宏喜欢看他穿各种鲜艳的戏装,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爱欲。每每搂着他的时候,叫的却是另一个名字。而他,除了做好那位正妻的替身取悦沈正宏外,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但沈正宏好歹给了他体面,除了彼此之外,就只有沈府的大管家和骊儿知道他是替身。
骊儿吸了吸鼻子,徐宴清拿开手臂一看,见她居然抹起了眼泪,不由得笑道:“傻姑娘,你又哭什么?”
骊儿摇着头,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奴婢还以为二少爷回来了,爷您就不必再受苦了。可如今看来,除非老爷死了,否则爷您就只能继续受着。您说,您怎么就这么命苦……我、我……”
骊儿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了。徐宴清最怕她掉眼泪,只得哄她几句,然后把话题岔开,让她去打水来给自己洗脸睡觉。
骊儿心里揣着事,给徐宴清擦完手脚后就退出去了。今晚是她守夜,她坐在廊下,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上一轮弯月出神。
徐宴清说的那些话,她只要认真一想便知道都是对的。
这座沈府比以前的徐家班还让人喘不过气。在徐家班里,徐宴清是当家的名旦,就连他师父徐班主平时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更别说其他人了。
可自从入了沈府,徐宴清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受折磨。那三位太太成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轮着来折腾。老爷除了来徐宴清这听戏外就什么都不管了,弄得她憋了满肚子怨气却不知道可以找谁解这困局。
直到沈观澜回来。
“二少爷啊,奴婢真的好希望您能帮忙帮到底,让爷能离开沈家。让他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再受屈辱的活着。”
骊儿揉着手里的一支马尾巴草,嘴里嘀嘀咕咕。她太聚精会神了,以至于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人靠在廊柱上听她自言自语的话,听得差不多了才插嘴:“骊儿姑娘,上帝已经听到了你的愿望,他会帮你实现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骊儿一惊,那被她揉成一团的马尾巴草掉进了草丛里。她回头一看,沈观澜双手抱臂,歪歪扭扭的靠在柱子上,正一脸打趣的看着她。
“二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宣纸不是说您会很晚才回吗?”骊儿惊喜的看着他。
沈观澜看了眼已经熄灯的屋子,答非所问道:“他睡了?”
“刚睡下。”
“那我进去瞧瞧。你别守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容易老的。赶紧去睡觉吧,反正晚上有我在,他用不到你们的。”
沈观澜说完便推开门进去了,骊儿有话想说,刚“哎”了一个字就见沈观澜转过来,一根手指竖在唇上,对她“嘘……”了声:“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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