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进。”
“少爷,药熬好了。”
“放这里,你下去吧。”
“是。”
季未岚将南兮扶坐起,靠入自己怀中,尝试着给她喂了一勺药,果然,还是喂不进去丝毫。
为防意外,那菥蓂是他昨个儿亲自去采的,挑的也都是长势最好,药性较强的植株,匆忙回来后直接让人洗净了下药,做这些,只是希望那个叫南兮的人能早日睁开眼而已。
季未岚思索着,低头含进一口苦涩的汤药,倾身渡给南兮,一口口一次次,直到汤药见底。
这两日来,季未岚都是这么做的。
皇天不负,这天下午,南兮终于醒了。
醒时正倚在季未岚的怀里,虚弱至极,室内没有下人,出奇的安静。
“你醒了?”季未岚担忧已久的脸上终于裂出一道笑意,连声音里都是压抑极致的兴奋。
南兮甚至来不及抬眸看他一眼,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人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季未岚轻叹,轻手将人放躺下,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去时,阵阵碎语传来,极低的声音,却似含了无穷力量,生生扼住季未岚离去的步伐。
“萧玥……对不起……”
断断续续,似乎很是痛苦。季未岚闭眼,心里五味陈杂。萧玥弑父,她是内疚的吧?
若有似无的苦笑一声,季未岚推门离去。
南兮发了高热,一直烧到晚饭时才退,这一退,倒也出了不少虚汗,南兮再醒来时,人却是精神了许多。
看着床边的季未岚和室内的一众家仆,南兮靠在床头,道:
“让他们都退下吧。”
“好。”季未岚依言挥手,“你们先下去。”
对于自己醒来在右相府,南兮真的不意外。
“我睡了多久?”
“两日。”
南兮一惊,低头先看自己的衣装。还是那天的,有些血迹,有些脏污。
见南兮看自己的状态,季未岚忙解释道:
“胡大夫说你的伤口不能见水,还有在你苏醒之前,尽量不要去扰你。”所以,他才没有派人给她擦身,包括换衣服。
南兮轻轻点头:“我想沐浴,现在。”
“可你的伤……”
“无妨,我有分寸。”
最后季未岚没有劝服固执的南兮,只好差人给南兮备水。
夜幕渐渐拉开,潭中阁楼的灯火随着夜的驾临跃上窗眍,一派柔和。
室中芳香四溢,热气氤氲,屏风后,南兮闭着眼睛靠在浴池边沿,宁静如画。直到水凉透了,人也不见动过。
言聿蹲在房瓦上,饶有趣味地想要偷窥美人出浴,奈何蹲的脚都麻了,那人就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心下当即是又气又失望。
“画面很美?”耳边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极轻,轻的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言聿不假思索地点头,末了心头一跳,险些从房瓦上摔下来!
“要不我送你下去和她一起洗?”
言聿莫名心虚,转头便看到了即墨那张有点点发黑的俊脸。
今夜他实在耐不住无聊,便偷偷跑来看看佳人,更不曾料到会撞见南兮沐浴。而且,他也只是想想罢了,又岂会真的……把她看光。
“诗诗……你来了啊……”言聿忽然抬头指向天空,“你看,今夜月光甚好!”话落便后悔了。
即墨故意放慢速度顺着他的手看去,入目的除了漆黑一片还是漆黑一片。
言聿撇了撇嘴,收回手后讨好一笑:“再美,也美不过诗诗不是?”
“……真想不出你正经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哈哈,我这样诗诗又不讨厌,那我还正经什么,多累啊!”
即墨斜睨他一眼,径自就着屋瓦躺了下来。
言聿见状,也跟着躺在了他的身边。
夜风徐徐,吹乱两人的发丝,也吹乱了两人的思绪。
过了许久,就在言聿想看看身边人是否睡着了的时候,即墨突然吐出一句话,这句话宛如晴天的一道闷雷,劈向言聿,把言聿从头到脚劈了个里焦外嫩,言聿只觉自己受伤了,伤的不轻。
即墨说,南兮是男子。
眉间雪(十一)
言聿不记得自己呆滞了多久,总之,他十分怀疑的诗诗的说辞,那一晚,他终是亲眼验证了。
在那期间,季未岚还不小心闯进去一次,隔着屏风察觉到南兮仍未洗浴完毕,慌忙退了出去。
而那一声推门的响声,着实将水里的南兮吓得不轻。那可是言聿头一次见南兮失态。
“他为何不说破?”
“应该是觉得时机未到,”即墨斟酌着回答,“南兮,他自有他的打算。”
回去的路上,言聿一直在抚慰自己的小心脏,表情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相里来信了,信中所述为宫中发生之事,确实如我所料。”
相里相里,又是相里,他来信的时机能巧的没边了!
“之前我有写信给他,让他留意这段时间宫中的局势。”即墨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
言聿长吐一口气,对于这般精明的人和这般强有力的助手,他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
几天下来,南兮恢复了些,只是性子依旧不冷不淡的,让人不解的是,季未岚去潇湘楼的次数愈来愈少,乃至后来,根本不去了。
南兮开始时还疑惑,去书房却每每见不到人,下人总以各种理由推说人不在,到府里转悠也总是碰不到他,南兮想了想,遂明白了。
这日,阳光懒懒,暖风吹的人昏昏欲睡。
南兮着了一件披风,早早地来到书房叩门,在下人出现前,南兮不再顾忌,砰地一声推开门,大步跨入。
“少爷,小的……失职了。”紧随南兮进入屋内的仆从低头怯懦道。
案边,季未岚收起手里的册子,抬手挥退了下人,余光瞥见那一抹久违的红,却是未抬头迎人。
“还在生气?”南兮走到案前,语气较平时柔了些。
季未岚终于站起身:“生气?生谁的气?”
看着眼前人一幅不肯承认的架势,南兮突然一笑。
“自然是我。”
“没有!”季未岚一口否决。
“你在狡辩,”南兮解下披风挂在一旁,“如果不是这样,为何躲我这么多日?”
南兮是何许人也,岂能没有这点洞察力?
季未岚闭眼,算是默认这个事实了。
“你是否在怪我当初走的太决然?怪我回信太少?怪我和萧玥走的太近?还是怪我令萧玥做出了这等天理难容之事?”
南兮极少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说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吧。
季未岚睁开双眼,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苦笑的弧度,怪她?他怎舍得怪?归根结底,他不也是太在意了。
这两日不去见她,确实出于这方面的原因,现在想想,这些都已经发生了,且无法挽回,这时候来置气,又有何用?
左相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又被满门抄斩,家财散尽,只有萧玥一人,以毒酒了结,圣上念及左相功勋才给他留了个全尸,至于她,她没死他已经是万幸了。
“今后,我不会走了。”南兮启唇,口吻沉重,落地有声。
如此说辞,也是有原因的。当初街头偶遇左相府的人,说是偶遇倒也不尽其然,明面上的架势是他被左相府的人强行带走,实际上,他何尝不是带着隐藏的自愿?
他想让他们怎么做,他们自然会乖乖如他所愿。
季未岚犹如深潭的眼眸里漾起涟漪,一圈圈地越来越大,终于碎了他眼底的那份清浅。
当初忧心南兮多日,全因萧玥那个不省油的灯,而她一离开就是几个月,屈指可数的几封信里也是寥寥数语,末尾永远都是勿寻二字,说实话,那段时间,他是有些恨的。
可是再恨,也抵不过现下她的安然无恙,抵不过如今停留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萧玥,抵不过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今后,我不会走了。
一句话,隔阂除。一句话,足矣。
季未岚越过案几,上前来,将南兮轻轻揽入怀中。
话说左相一派势头虽然大减,但左相余党未尽,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右相一党如今只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还得照旧事事谨慎处处小心,保不准哪天就被横空出世的灾祸吞噬殆尽,寸骨不留。
担忧归担忧,这些并未影响到府中二人的悠哉世界,惬意生活。
经常的,季未岚抚琴,南兮唱曲,季未岚作画,南兮研墨,季未岚批阅账册,南兮在旁整理……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说起执笔作画,一次南兮闲来无事,便在季未岚的书案上挥墨绘丹青,不知何时季未岚从屏风后转出来,饶有趣味地欣赏南兮不算熟稔的画技,南兮画的投入,始终未曾察觉。
一笔笔一划划,轮廓清晰可见,俨然一幅江南绚丽春景,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这里,要这样画。”季未岚突然出声,伸手握住南兮执笔的手,带着她在宣纸上灵巧又熟练地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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