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拿起扫帚,清除檐下蛛网,道:“当然没问题啦,我们的交情那是过命的,区区一间房子算的了什么?”
小南仍是将信将疑,却知晓凌涯子绝不是那种无端强占民居的人,便随着清洗起宅子来。
……
下午,经过二人合力,终于把宅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生机涣然,凌涯子想购置一些生活用品,掏了一下钱囊,发现所剩积蓄不多,恐怕挨不到四五天又要开始伤脑筋了。
心中郁卒难言,毕竟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一时还是改不了。
“我出去一趟——”凌涯子想着想着还是做回老本行,便扛着他那个宝贝木箱子,抓紧时机,“窣”的一声,无声无息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不远处一侧沿街华美雕栏之后有个声音响起,十分地小心翼翼:“你们,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其他声音莫名奇妙问道:“看到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也是……”
“我看到一个好快的影子……”
“你该不会眼花了吧……”
吵吵闹闹之后,黑暗中有个声音不耐烦喝道:“吵什么!都给我好好盯紧了,再把人跟丢了拿你们是问!”
众人随即噤声,重新陷入一室静谧。
……
凌涯子对于摆摊算命一事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一来是秉持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当三年”的古怪想法,二来是觉得“窥探天机之事”有损人寿,能少做即少做,每天绝不愿意多算几卦,因此,哪怕是再穷困潦倒,他也从不会主动招徕生意,而是等人上门问卦,打着 “有缘即来,无缘即去”的招牌,号称“信则灵,不信则无”,十足十神棍一个。他将其好好吹捧一番,美之名曰吾道派一脉最后的风骨与节气,被小南嗤之以鼻。
也因此,等他在这城内街市上坐了好半天后,仍是无人问津,偶有过路大姑娘小媳妇被他美色所诱,羞羞答答想上来关顾生意,谁知一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便立马熄了不轨之心,一个个掩过脸去,不忍卒睹,跑得比兔子还快。
倒也落得一派清闲自在。
清闲是清闲,就是钱袋空空,入不敷出,实在伤脑筋,凌涯子正伤神着呢,忽而有个人停留在他摊前,站住了,凌涯子抬起头,待看清来人长相后,惊讶地张开了嘴——
“梦舟,果然是你!”未等他开口,来者便一脸兴奋,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廖兄,好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凌涯子惊讶过后很快恢复淡然神色。
“哎呀,巧什么,我可一直在找你,”被称作“廖兄”的是一个四十岁许的壮汉,面目憨厚,眼中有精光闪现。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凌涯子,藏了多年的疑问终于有机会倾诉,便絮絮叨叨问个没完:“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听说你被你师叔赶下山了,还被逐出门派?我那年去找你问个清楚他们都不让我进去,那时候都担心死了都,梦舟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地就走了?哎你怎么跑到骆城来了……怎么还跑街上摆摊了,要不是我认得你这张脸,我都不敢上来认……”全然不给凌涯子说话的机会。
凌涯子叹口气:“廖兄,此事说来一言难尽,我那时确实已经离开门派,我本不是有心隐瞒与你,只是实在……”实在是有些事难以启齿,不知如何开口。
那“廖兄”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颇细,他见凌涯子为难,便不再咋咋呼呼,追问前事,而是一改口风:“你现在住在哪儿呢?”
凌涯子笑了起来:“承蒙挂念,我现在住在你家。”
“廖兄”“咦”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你家”是哪处宅院,跟着笑了起来:“我都忘了我在骆城还有一处宅子呢,你瞧我这记性,都多少年没住过了。”
凌涯子爽朗一笑,见到故人的喜悦仿佛使他一时间回到几年前的自己,神态间竟是一派清风朗月,气度高华之态,哪里还是那个一脸贼兮兮的神棍骗子?
“来得匆匆忙忙,不请自来,倒是忘了跟廖兄打声交道了。”
“廖兄”假装不高兴道:“嗨,说什么,你这家伙,来骆城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别说住我那宅子里,哪怕把它改成‘沈宅’我都二话不说帮你把牌匾挂上去,咱俩什么交情,计较那些干啥——”
凌涯子笑容越加灿烂,物是人非,白云苍狗,身边却有知己好友始终不改初心,如一相待,这感觉着实美妙。
“诶你那个木头小徒弟呢,他不是一向爱跟在你身后吗?”
凌涯子笑容僵在脸上。
☆、第 5 章
凌涯子一手提着几壶酒并一些肉菜、一手拎着一个小布包回了宅子,小南等得无聊,见人回来,立马迎上去,闻到当面沁来的一阵醇厚香味。
凌涯子放下手中东西:“我回来了。”
“咦,你不是从不喝酒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明天有好友上门,自然该好酒好菜,好好款待一番。”
“好友?”小南呆呆问道,“什么好友?你怎么这么多朋友?为……”为什么还这么穷?小南及时反应过来,把最后一句话吞了回去。
凌涯子随手记了他一个暴栗:“不是那么多朋友,而是这处宅院的主人,回来了。”
小南显然不是很理解这背后的因果,他“咦”了一声:“那他怎么——”
“也没什么,”凌涯子打开布包,“他是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后来四处流荡,行走江湖,从不安生待在某个地方,他离开骆城多年,这处宅院也只是他名下众多的资产之一。”
“哇!游侠!感觉好厉害!”小南眼睛发亮,一脸激动,“他是不是会杀富济贫,专杀贪官污吏,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做主?”
凌涯子轻笑一声:“早教你别看那么多话本了,杀人哪有那么简单——哎,来——”
小南顺从地穿上新衣服,虽不是锦绣华服,但是布质柔软,裁剪合体,显得少年身段削瘦有力,小南高兴得跳脚:“我又有新衣服了!”
凌涯子无奈摇头,拿起桌上肉菜来到后院厨房,张罗起晚上的饭菜来,小南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又怕把衣服捏皱,急忙脱了下来,跟着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问:“你都不给自己买一件吗?”
“不买了,我又不长身体,”凌涯子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再说了,我的衣服补补还能穿,买啥买?”
小南一脸不忍直视。
都破成这样了叫还能穿,真是没见过这么抠的,小南一脸鄙夷:“你的朋友一个个都那么有钱,你一个穷光蛋不觉得羞愧吗?”
“不觉得啊,”凌涯子悠然答道,“世间钱财乃身外之物,知己相交向来不以高低贵贱相论,何况吾辈志趣高远,谈钱就俗了。”
小南却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骗子,你是不是向他们借钱了?你算命骗的钱肯定买不起这种衣服好不好!”
凌涯子有些意外:“诶,你突然变聪明了哎。没错,我的钱确实快花光了,所以我向他借了二十两银子,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他不收我利息。”
小南听了这段话后瞬间有些感动,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眼泪汪汪,这个人怎么对他这么好!竟然还借钱去帮他买衣服!
他风风火火地接过凌涯子手中的水瓢,“我来我来——你歇着去——”
“诶,做饭——”
“我来煮!”
“柴火——”
“我看着!”
“那碗——”
“我来洗!”
凌涯子看着身前忙碌的身影,笑得一脸坦荡荡,深觉自己果真是恶俗不堪,专门欺负老实孩子。像他们这种有着过命交情的酒肉朋友大都是今天你请我喝酒,明日我请你听曲,钱借来借去早就不分你我了,论起来都说不清谁欠谁得多,说是借了钱其实根本就不用还,也就小南这种老实孩子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动。
“呸!”一念及那人在他身边偷偷摸摸安插的棋子,凌涯子瞬间转了念头,“哪里老实了!该!就该好好欺负!”
夜晚,凌涯子倚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小南在门外“笃笃”敲门:“骗子,你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
小南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东西,在烛光下隐隐带着暗淡光泽。
凌涯子:“……”
那小少年迎着他好奇的目光,期期艾艾开口:“我在上都帮商贾倒卖铜具的时候,偷偷攒了几吊钱,虽然少了点,好歹还能将就着用,你看要不要急着还债?早还一天是一天。”
凌涯子无力扶额,把脸埋进书缝里:“我不需要你的零花钱,乖,拿回去吧。”
小南一脸正经:“你别逞强!该还的账一点都不要欠,以后越借越多就还不清了!我看到那些市井无赖就是这样没钱还债被打断双腿!太可怜了!你要是也被打断双腿——”
凌涯子差点想咆哮起来,但还是靠着良好的涵养功夫生生收回澎湃迸发的怒气,和颜悦色地跟小南解释:“真的不用,我会好好赚钱还债的,我的双腿也会一直好好地留在我身上,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