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站在门外,面对着昔日同门不解、愤怒、惧怕甚至是仇恨的眼神,心中波澜不起,自当年自绝武脉、决意离开太玄宗之时起,他便已经与过去再无瓜葛了,如今故人相见,不过是形同陌路罢了。
叶轻与他十指交缠,一脸坦荡,全然不在乎昔日师叔师伯们的指指点点。
正自僵持之际,山下忽而传来车马哒哒之声,更有兵甲碰撞之声,步伐沉稳,整齐划一,听上去像是一支远征而来的军队。
叶轻与凌涯子目目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到意外之色。
朝廷竟然派了军队前来太玄宗,是何用意?
随着声音迫近,他们终于见到了那群士兵,身缠赤布,重甲利器,气势威严,有如天兵天将。
俨然是一队亲卫军。
叶轻眼皮不自觉跳动,跟在士兵之后的是一辆高大马车,马车里,会坐着什么人?
太玄宗弟子个个严阵以待,守护在山门前。
军队来到山门前停了下来,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第 38 章
叶轻看到那人跳下马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道斯文身影走来,遥遥叫了他一声:“阿雪。”
叶轻怔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身穿重甲的士兵让开一条路,方便叶珏穿行过来,叶轻呆了一下,禁不住跑过去相迎兄长。
“半年不归家,你可害我担心,你不想哥哥,就只能哥哥来找你了。”叶珏摸了他的头,又拉着叶轻走到凌涯子身前,行了一礼,言辞倒不见得几分敬意:“久仰沈前辈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怪不得能把我这个弟弟迷得七荤八素的。”
他虽非正式亲王之子,但常年身居高位,又惯会发号施令,因此哪怕是与前辈见礼,语气中也多了一股倨傲之气,至于这个“久仰”之说从何而来,凌涯子心中了然,相信必是这位所谓哥哥被自家好徒儿当作知心人倾诉心思了。
“大公子谬赞了,沈某人区区一介山村野夫,万万称不上天人之姿四字,只是万幸长了个看得上眼的好皮囊,得以受到世子垂青罢了。”
叶珏听了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深深怀疑自己弟弟的眼光,哪有人夸自己长得好看的?这个所谓师父还挺不要脸的。
叶轻一脸诚挚:“我一直有传信给哥哥的,告知我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我听叶宸说你病了,现在看来,”他将叶轻从头至脚扫视一番,声音冷冷,“你好得很……”也春情荡漾得很。
慕紫澜三人深入太玄宗腹地,也不知何时才出来,叶珏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也不多问,命令手下亲卫军卸下武器、就地歇息后,示意叶轻跟自己走到一边,凌涯子本想避开他们兄弟俩的谈话,也被他叫了去。
叶轻意兴勃勃,凌涯子可有可无,叶珏随意瞥了他们一眼,落下惊天一闻:“方秋鸿命不长久了。”
这下二人都一同愣住了,凌涯子问:“大公子此话何意?”
叶珏不欲多言,只是含糊说了几句:“方秋鸿已成弃子,朝廷不愿再用他,这个人留不得。”
凌涯子:“……”
叶轻也是十分不解,他们本以为追杀方秋鸿势必要与朝廷作对,甚至做好了被英王殿下重兵压境的准备,未料方秋鸿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那朝廷到底打的是何等主意?
“我也只能说到这里,其他的要靠你们自己意会。”叶珏说着自怀中掏出几张信件,“这是方秋鸿与父亲往来通信的信件,想让他身败名裂,走投无路,这是最好的方法。”
凌涯子接过信函,神色不定:“英王殿下到底什么意思?”叶珏不是敢擅自偷取英王来往信函的人,他敢献出与江湖中人的勾结证据,定然是受到英王授意。
叶珏眉间染上忧色:“父亲的意思我一向捉摸不透,但是最近被灭门的江湖世家多了许多。”
将自己与江湖败类合作的消息散布出去会得到什么好处?难道是父王打算出手了吗?心思流转间,叶轻突然读懂自己父亲的意思:“他需要一个出兵的借口。”
叶珏仍是不解:“可是这样不是给自己抹黑名声吗?”
“强兵重压之下哪管声名好坏,谁先出手谁便成了祸乱天下的罪人,父王这是在逼着武林人士动手。”
凌涯子想得更多:“‘以武犯禁’素来是天家忌讳,河东柳家、漠北冯家军与江湖世家勾结已久,大肆敛财占田,屯养兵马,蠢蠢欲动,王爷怕是等不及了。”
“天子缠绵病榻许久,父王一人需对付朝内朝外种种势力,能引得对方自乱阵脚就能抢占先机。”
既为亲生父子,哪怕貌合神离,叶轻也能很快明了父王心思:“或许,这正是父王放弃方秋鸿的用意。”
既为杀人刀,又为替罪羊,更为投路石。
叶珏毕竟是沉浸官场多年,听闻二人三言两语很快便将英王不寻常的命令与朝中政事联系起来:“看来未来将不太平了。”
叶轻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沈梦舟,我要你答应我,”叶珏对着凌涯子直呼其名,直言正色,“待方秋鸿伏诛之后,你要带着阿雪远离是非之地,以后要好好待他。”
“这是自然,我与阿雪既然在一起,以后此生将绝不负他,”凌涯子定定看着叶轻,“这是为师的承诺。”
“徒儿也绝不负师父一番情意!”叶轻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可是哥哥,你们……”
“看到阿雪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叶珏想到自己,一直紧锁的眉目顿时舒展许多,叶轻看着凌涯子,凌涯子便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有话要说,自己先走开了。
凌涯子一走,叶珏便换上在家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唉声叹气:“唉,装腔作势,累死我了。”
叶轻有些好笑:“哥哥,你别吓他。”
“什么叫我吓他?我不这么严肃能行吗?没有一个强势的哥哥坐镇,那人肯定当你好欺负,娘家人是干嘛用的,就是拿来撑腰的。”叶珏一脸苦口婆心。
“什么娘家人,”叶轻不去计较这个称呼的古怪之处,反而致力于纠正其他,“说起来我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你还长得多呢。”
叶轻笑了,叶珏也跟着笑了。
谈笑之后,叶轻终于问起正题:“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我本来是领着士兵去南方的,听说你还在沧州城,就顺路过来找你。”叶珏掐着他的脸,“我还听说你病了,心里担心得要命,没想到有人照料着,脸色倒是比以前还要红润许多。”
叶轻笑着挣开:“哥哥别闹。”
一谈家常话,氛围便没有那么凝重。
“那父王,父王他怎么样了?”叶轻想起那日哥哥帮助自己离家出走被父王发现,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
“他很好,孙姨娘也很好,只是最近忙了许多,整个月都待在宫里。”
叶轻默默无言。
七月流火,北地开始吹起风,不像酷暑那般燥热。
“父亲长了几根白头发。”叶珏吹着晚风,极目远眺,神色悠悠。
叶轻再度不言不语。
叶珏定定看着他:“阿雪,你告诉我,你当真要抛弃父兄,随那人远走天涯吗?”
“这不是哥哥的意思吗?”叶轻想到师父方才那个誓言,心中除惆怅之余,又多了一阵甜蜜。
叶珏语重心长:“那只是我的一番私心之论,可是你自己呢?你真的舍得我们吗?”虽然是慷慨大义,但撕开“为了他好”的虚假面目之后,人心都是自私的。
叶轻也定定看着他:“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们,可我真的不想再当那劳什子的世子,哥哥能体谅我吗?”
“我是能体谅你,我恨不得你余生都能活得开心欢喜,可是你……”你难道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我……”叶轻一想到自己苦尽甘来,好不容易才能与师父修成姻缘,自然不允许再被世俗虚名所累,可是生父这边……
叶珏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终于明白过来,在叶轻心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突然叹气:“你几次三番违背父亲命令,父亲已是极为不满,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叶轻知道哥哥这话是在好意减低自己的负罪感,可是心中仍是过意不去。
“对不起,哥哥,也替我向父王说一句。”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真的要辜负某些人吧。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多加劝慰,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一眼就满足了,天黑前就要离开了。”
哥哥来去匆匆,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叶轻心里愧疚感更深了。
半晌无言,那边慕紫澜已经出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似乎昏死过去;叶珏指挥着一队重甲士兵重新上路,刚好与他们三人打了个照面。
叶轻本以为以策略谷与朝廷势同水火的局面,定然是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然而意外的是,双方都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便很快瞥开眼去。
所以哥哥领着这队士兵到底是要干嘛去?叶轻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