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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身 (醉里春秋)


  叶轻最受不了他低声下气的安抚,心都快融化了。然而他还是坚定地从师父怀抱中挣脱,定定望着师父,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是那个需要师父抱在怀里的孩子了,我也不想再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不管前路几多艰辛苦难,我都想跟师父站在一起,我们并肩作战。这样好吗,师父?”
  凌涯子莫可奈何,只好妥协,无言一笑:“你啊。”
  他笑着把徒弟按进怀里,爱怜地亲吻叶轻的鬓角,全然不顾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四只眼睛。
  慕紫澜在一旁看得牙酸,左顾右盼之际,刚好对上罗越耐人寻味的眼神,对方还若无其事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第 37 章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便策马扬鞭、拖着马车往沧州城外急速奔去。
  叶轻留下那队护卫在城中,一个都没有带在身边。
  叶宸叶安本来听闻叶轻要上太玄宗,心急如焚,一心想跟上来,却被慕紫澜冷笑着轻飘飘一掌打退,两人怵得脸色发白,面面相觑,再不敢提保护世子之类的话,待看到跟在叶轻身边的凌涯子,总算是落下一块心头大石。
  主子的心上人跟在身边,自然没他们这些煞风景的属下什么事了。
  慕紫澜不爱吹风沙,又催着廖准置办了一辆宽敞高大的马车,一个人半躺着占据了整片车厢,其他四人没他那么身娇肉贵,都是骑马而行,廖准与罗越贴在马车左右两端,不时与马车里的人商议谷中事务,叶轻与凌涯子并辔齐驱,缀在最后。
  ……
  城外风景正好,凌涯子已经抛却伦理,与徒弟相知相爱,便再无所顾忌,自然而然地牵起叶轻的手,笑意舒朗。
  “师父在笑什么?”叶轻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反手握得更紧。
  “我在笑,若我当年接受你的心意,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了。”没想到兜兜转转,逃避多年之后还是落到徒弟手中了。
  叶轻昨夜方尝得□□滋味,此时正是食髓知味之时,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师父身上,手心黏糊糊的,哭哑的嗓音也带了股娇嗔的味道:“那可不,师父老说我念书念傻了,其实根本不懂徒弟心思;自诩疏狂豪爽,动辄情爱出口,实际上是天下最老实最迂腐的人,而且胆子也小,害得我们白白错过了多年时光。”
  凌涯子挑眉眯眼:“造反了你,敢编排为师。”他平日里懒散惯了,一旦真正生气便是如此威压逼人,每每都会把跟在身边的小南吓得半死。
  谁料叶轻早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凝笑着看着他,眼神戏谑意味十足。
  凌涯子装模作样半晌,不见徒弟畏惧惊惶,自己先败下阵来,低低笑开。
  马儿跑得飞快,转过一片山林,前方不远处明晃晃地立着几块残破墓碑,东倒西歪,荒烟野蔓,好不凄凉。
  乌鸦低空盘旋,慕紫澜低叫一声“晦气”,命令罗越赶快一些。
  人总是这样,哪怕刀口舔血过活,生死边缘徘徊,一旦感受到那股死亡的压抑感,心情也会莫名受到影响。
  这是一处乱葬岗。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将不再泾渭分明,他们是埋骨者的过去,残碑下是他们的未来。
  凌涯子眼神微变,笑意收敛,不一会儿又舒展眉目,眼神中有着释然之意,历经重生之后,再回首往事,心态已然平和许多。
  叶轻也被勾起了往日记忆,那一年,自他走后,师父是靠什么熬过来的呢?是不是也曾这么直历生死?
  但他不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底的秘密,对方不说,他便不问。
  ……
  急冲冲过了那片乱葬岗,慕紫澜长舒一口气,难得撩起马车布帘,感受一下北方景观,他盯着后面牵手而行的师徒俩,脸上表情很是玩味,随后伸手招呼叶轻:“小孩儿,你过来。”
  旁边罗越与廖准二人默默无闻为叶轻让开一条道。
  凌涯子放开叶轻的手:“去吧,大谷主有话想跟你说。”
  叶轻有些忐忑,他与这位前辈其实不怎么熟,但是对方既然叫了他,他也不好当做视而不见。
  看到叶轻骑着马缓缓越过来,慕紫澜放下布帘:“我是让你上车。”
  叶轻只好弃马上车,吹惯了风沙,一时进入到温暖安静的马车,晃神间有些不太适应。
  马车里,慕紫澜半躺着,美目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马车外,凌涯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跟在最后,身后远去的乱葬岗唤起某些深藏的记忆。
  他当年,是真的想死的。
  ……
  生不见来路,死不见归途。在被方秋鸿打了三掌后,他浑浑噩噩走到一片山间坟地,双腿一软,睡倒在一片墓碑当中。
  呕血不止,心头已近麻木。
  当夜,山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斗大雨点将土地砸出一个个小坑,也将他砸醒,幽深昏暗中,目之所及,天地一片茫茫无依,脚下土地连通生死。
  他突然想将自己埋起来,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
  挖出一个仅容一人的土坑,沈梦舟躺了进去,任由泥土流动,任由雨水扑打,全身脏污,闭上眼睛,心中却一片安详。
  他想了很多很多,过去三十年的岁月里,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清晰晰浮现在脑海中,从幼年学步到双亲弃养,从上山拜师到剑术有成,从师长离世到教养爱徒……
  过去三十年有如南柯一梦,回首嗟叹惘然。
  风雨越来越大,意识逐渐迷糊。
  雨水钻进耳孔,屏蔽了他的听觉,土坑外的世界一片嗡嗡声,他恍惚间想起,今日刚好是叶轻上山的第九个年头。
  爱徒才十五岁,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会一直长大,一直活着,直到成长为世上最英俊的男子,那年轻的身躯,始终昭示着生命力的存在。
  看不到的话,该有多惋惜。
  沈梦舟突然又不想死了。
  风雨过后,荒野一片宁静,沈梦舟睁开眼睛,伸手出去想支起身体,却在泥淖中摸到一块小小石碑。
  本是被泥土掩盖的一块倾颓墓碑,被连夜大雨刷洗出来,露出一角。
  把覆盖在墓碑上的泥泞擦去,指腹一路向上摸索,石碑上刻着两个字,“凌涯”,触感粗粝,蕴含着一种嶙峋之美。
  沈梦舟呵笑一声,在这一刻,大梦初醒,宛若重生。
  ……
  太玄宗建立在沧州城外五十里外的苍茫高山上,车马一路驰骋,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
  太玄宗一向远离红尘俗世,门下弟子虽多,但大多艺成下山,游历江湖而去,山门外常年不见几个弟子来回。
  因此当他们登上山顶时,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到了门中,这才看到人的踪影。
  太玄宗几个弟子咋咋呼呼地拦住他们:“什么人?胆敢擅闯太玄宗?”
  这些弟子中有些是新人,自然认不得沈梦舟与其徒弟叶轻,有些旧弟子看清来人则是一脸震惊、失声大叫:“是沈师叔?!”
  其他弟子一脸莫名其妙:“沈师叔是谁啊?”
  “不知道啊,没听过……”
  慕紫澜拧眉大喝:“少废话!叫姓方的贼人滚出来!”他虽形貌昳丽,但眉眼带煞,犹如索命使者,十足十的可怕。
  太玄宗弟子被他猛然喝声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战栗:“方方方——方掌门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早,早上走的。”
  “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他回来收了一下东西就走了,什么都没交代。”
  凌涯子叹气:“看来我们来晚一步。”
  方秋鸿竟然会放弃宗门,独自逃离?真是稀奇。
  慕紫澜啐了一口:“这姓方的贼人真他娘的狡猾!”
  凌涯子神色凝重:“你们可知方师兄去了何处?”
  虽说沈梦舟师徒曾为太玄宗弟子,但如今已成外人,他们怎敢向外人泄露掌门行迹,个个摇头都说不知。
  慕紫澜怒火中烧:“我杀了你们就知道了!”说罢屈起锋厉指尖,就要动手杀人。
  太玄宗弟子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凌涯子无奈拦住他:“大谷主请听我一言,方秋鸿一人行为一人担当,请不要牵连无辜弟子,还请大谷主放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叶轻也上前劝慰,他与慕紫澜不知在马车里谈了些什么,二人关系看着亲近了许多。
  慕紫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方才出言不过是威吓罢了,便冷冷说道:“看在你们师徒的份上,我便放过他们一马,料来姓方的生性多疑,不会在门内培养心腹亲信。”
  凌涯子松了口气:“多谢大谷主体谅。”
  慕紫澜“呵”了一声:“姓方的仓惶出逃,难保他不会在自己老巢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这可是扳倒他的好东西,怎可错过!”他冲身后唤了一声:“廖总管,跟我来!”
  廖准跟着他杀进太玄宗,一路秋风扫落叶般冲了进去,直直杀向方秋鸿的地盘,罗越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太玄宗弟子哪敢拦住这凶神恶煞的三人,不一会儿便叫他们三人将太玄宗搅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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