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知道他嫌弃自己脸上冒头的胡茬,忍俊不禁:“我知道了,出去就刮干净。”他见山洞逐渐转暗,又道:“之前那十八个洞口中,或许还存在着其他出路,我们去那边。”
背上的人没有作应,叶轻又昏睡过去了,凌涯子哭笑不得。
真是要栽在这小冤家手里了。
……
眼见即将靠近十八个洞口处,凌涯子突然停下脚步,反手取出叶轻身上的长剑,严阵以待,前面黑黑沉沉,蓦地远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哧——哧——哧——”,是长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他收敛笑容,紧紧抿起嘴唇:“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叶轻没有作应,倒是那“另一个人”替他回答。
“没错,你们出不去了。”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语气平静。
随着“哧——哧——哧——”的声音被放大至无边黑暗中,来者逐渐迫近。
凌涯子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能通过气流涌动感受对方的存在,来者气息沉稳,不带任何一丝杀意,利刃出鞘,刀锋宝甲,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为何而来?”凌涯子问道。
他平静道:“我今日,是为死在你手下的人命而来。”
凌涯子比他更加平静:“我手下,不存在枉死之人。”
他道:“江湖仇杀,不问因果,不问善恶。”
凌涯子道:“也对。看来这场对战是免不了的了。”
来者一步一字,带着来自黄泉彼岸、死亡般清冽的气息:“今日,便让恩怨有个了结。”
“放下他,跟我打一场,生死自负。”
凌涯子放下叶轻,一脸凝重:“我若输了,请放我徒弟平安离开。”
“这是自然,”来者应道,“他本就不在我们的计划里,杀了他,只会徒增麻烦。”
凌涯子捕获弦外之音:“我们?看来哪怕我远离多年,始终也不得全身而退。”
来者道:“你确实聪明,怪不得那人将你视为平生大敌,耗尽心计将你困杀此地。”
“我本是猜测,”凌涯子紧握手中剑,“你的出现,刚好印证了我的某个想法。”
风声倏忽停止,空气流转间,刀光剑影乍然亮起,破开沉沉黑雾,两道对峙的人影,在黑暗中持刃以对。
“被废除武脉的你,对上我,会有几分胜算呢?”来者轻蔑出声,先发制人,他们先是过了两招,又突然停下。
凌涯子不应,那人又道:“为何不使出你的凌空剑法?”
来者持刀横劈下来,刀势猛烈,凌涯子挥剑相持,身形迅捷,形如鬼魅,却始终不正面使出剑法。
来者步步紧逼,又问:“为何不说话?”
凌涯子终于开口:“凌空剑法已经在三年前死了。”
“昔日名震江湖、能与方秋鸿一较高下的凌空剑法,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死的?”来者不屑一顾,刀势愈猛,“使出你的真本事来,不然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凌涯子剑式陡转,挥出疾风骤雨般的绵延剑光,照得斗室一片堂亮,虽只一瞬,也清晰现出来者五官——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面容。
他波澜不惊道:“原来你跟那个杀手有血缘关系。”
来者本是沉稳以对,语气平静,听闻凌涯子这话,陡然震怒,刀招再也不复之前的游刃有余,反而带了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少废话!”他招招进逼,招式狠辣,几想置对方于死地,“该死的!你到黄泉之下去向他赎罪吧!”
想要凌涯子开口的是他,嫌凌涯子废话多的也是他。
凌涯子格开刀尖,又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那里功夫最高的了。”他点破对手身份,使得原本平静的人像是被点到死穴一般暴跳如雷,可见那位所谓“亲人”的惨死于他而言是一件悲痛万分的事情,以至于他一提此事,对手方寸大乱。
人人皆有软肋,只要抓到对手死穴,那事情,就好办了。
来者挥刀如雨,与他刀剑相击,发出“嗡”的一声,震天裂地,随即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纹在地面上绽开,倚在旁边昏迷不醒的叶轻忽而发出闷哼一声。
凌涯子心道:“不好,需速战速决!”
对手声音陡然尖厉,大喝一声,与剑式愈加猛烈的他眨眼间对战数十个来回,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又在对战中逐步趋于平静。
他道:“没想到你竟还能拥有这般惊人的体力,真是不简单。”
凌涯子心下懊恼,遗憾自己错过最佳的歼敌时机,但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反而刻意让自己的身形缓了一下。
“你是在预备保存体力,做好全力一击的准备吗?”来者声音带着嘲弄,“可惜你没机会了,再过三个时辰,你,还有你的好徒弟,都会变成一只疯疯癫癫、只会杀人的兽类,那时候……”
他又补充道:“所以,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死在我的手下,这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光荣的死法,不对吗?”
凌涯子身形再度缓慢,将自己伪装成气力不济的样子,怒吼道:“那水潭果然有问题!”他站在原地大吼大叫,刻意释出漫天杀意。
“好好好!”来者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中带着惊喜,“这果然才是值得与之一战的对手!”
凌涯子死死咬住唇齿,一股鲜血自齿缝喷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整间山洞,“那水潭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来者哈哈大笑:“那是一种能让人失去神智、萌生出无边杀意的毒,正如你宝贝徒弟身上的一样,只不过水里的毒药远远比你徒弟身上的要重得多,喝了那水,就会如同那个疯子一样,你听——”
凌涯子果然听到水潭边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那老疯子又醒了。
他总算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你想让我们同归于尽。”
“没错,你的存在始终是个祸患,所以才这般煞费苦心,布下种种杀招,以绝后患。莫怪那人针对于你,怪只怪你自己挡了别人的道。”
凌涯子道:“我不懂,他若是想杀我,依昔日交情而言并非无机可乘,为何又要苦心孤诣,将我困杀于此?”
“你还不了解他吗?”来者嘲讽似的低笑一声,“他贯爱借刀杀人,哪怕舍近求远,也要保证自己手上不沾一丝血迹。”
凌涯子又问:“他怎么敢保证我们一定会自相残杀?”
来者也不隐瞒:“他知道你一定会来,也早在山洞里布好了一切,潮水、断龙石、水中毒药,铁链……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同归于尽……你徒弟的意外闯入,是个变数。”
凌涯子突然喟然长叹,声音久久流转在山洞中。
来者嘲笑:“难道你还在心疼那个疯子?”
凌涯子道:“他有今日,全是他咎由自取。”
“那你——”来者语音未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打乱节奏。
进势猛烈,一股无与伦比的湃然剑意铺天盖地喷涌而来,似日月星辰,盘空而起,气态凌然,高华卓傲。那柄剑竟在黑暗中激荡出无边剑意,招招精妙,势不可挡,打得他左支右绌。
“这是——怎么可能!”他陡然失声,心中一片骇然。
日月高空,干霄凌云,是为凌空剑法。
“我叹气,只是突然想起,那个人,应该是你弟弟吧,他死的时候,也是露出如你这般的惊愕脸色。”
听闻惨死亲人被提及,来者又是一阵怒不可遏,“住口!不准你提他!”
他怒喝一声,提刀相对,想要对抗对面湃然高深的剑意,可惜人未杀到身前,招式已老,待要收回招式,凌涯子剑风业已当面迎来。
“你根本没有喝那里的水!”他很快明白过来,震怒不已。
凌涯子暌违多年之后,再度使用独创剑法,动作身形却无一丝涩滞,反而是随着阅历增多,手上使出的剑法越加精纯凝练。
“你怎么知道水潭有问题?!”来者被打得左避右闪,仍是忍不住盘根问底。
凌涯子淡然道:“那人视我为平生大敌,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最令他忌惮的地方并非是在武功上吗?”
来者一个失神,不察之下被凌涯子打得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霎时喷薄而出。
“我身负异能,擅长卜测未来,对于未知的危险往往有着近乎直觉般的预感,这才是他恨不得将我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他又往来者身上下了一剑,道:“我并不知道水潭有问题,可我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应到这处山洞的不同寻常之处。”
刀光剑影不休,铿锵的兵器打斗声在狭小山洞里回荡不绝,来者身上转眼又多了一道伤口。
凌涯子道:“你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死路一条。”
“你不是武脉尽碎吗?怎么可能?!”来者先是震惊不已,几个念头转过之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死就死,难道杀手还怕死?来世又是一条好汉,哈哈哈——”
利刃破开皮肉之声忽地传来,笑声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垂下头,一柄如泓含章宝剑光华流转,剑尖正正插中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