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忍不住问道:“世子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心下好奇,叶轻好像自一入这密室,整个人就安静了许久……
叶轻的声音自前方幽幽传来:“没什么……只是不太喜欢这种环境……小时候贪玩偷懒,被父王罚过……”
凌涯子“哦”了一声,心里有些许的不自在,想来是叶轻小时候犯过错,被为人严厉的英王责罚,被关进书房等地方面壁思过,孤零零地无人相陪。
英王为当今大昭天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辅助其兄治理朝政,位高权重,手腕通天,相传他一向为人威严,家教严苛,没想到……没想到叶轻在上山之前也是有过顽劣的孩童时候,只是他那个时候还是那么小、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童子,英王怎么舍得?
“那时候一直哭着叫娘亲叫父王……后来啊,就哭不出来了……也笑不出来了……”
凌涯子心里就像被针刺了一样,隐隐地泛着痛,只能把火把举得更高,试图以炙热明火驱散叶轻心中寒意。
“世子……”
“其实也没什么,”叶轻道,“我早该知道,我们这种出身于帝王家的,亲情是奢望,天伦之乐是妄想,从一生下来,便已注定我不能是我,我不是叶轻,我一生都只能背负着这个身份,没有自我,人说世间亲情最珍贵,我却早看透了,有还不如没有,从未得到的东西何苦去强求,只是——”
凌涯子声音发哑:“只是什么?”
“我心悦一人,自小便仰慕于他,那人却始终避我如洪水猛兽……道长,你说,是我哪里不够好,还是那个人心里根本放不下我……”
凌涯子正色道:“不不不,是他不好,世子龙姿凤章,身份尊贵,是那个人不好,配不上世子殿下。”
叶轻:“……”
密道狭长,空荡荡地不见尽头,声音在低空中盘旋回荡,叶轻便听着那句 “配不上世子殿下——”自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嘴角不自觉上扬,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眼前仍是黑雾一片,心中却已豁然开朗,只觉这幽暗之地也没有原先那么可怕了。
凌涯子见叶轻默不作声,生怕对方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又急急忙忙补充:“感情的事本就不好说,心悦一个人不是非要跟对方在一起的,世间有三纲五伦,又有七情六欲,人与人的关系千奇百怪,做不成情人,便不见得彼此的感情便会疏离暗淡,只是你们看待感情的角度不一而已,世子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哦?没想到道长方外之人,也对人间情爱有这么独到的见解。”
“贫道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做道士的……”
随着一路迤行,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逐渐加深,空气流动得愈加轻快,两人都已明白这是要接近出口了。
叶轻问道:“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问过道长,看你一身功夫在身,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凌涯子一板一眼回答:“禀世子,事情是这样的,贫道自几年前一场大病醒来之后,脑中混混沌沌一塌糊涂,发觉前尘往事已经记不清了。”
“哦?你是说你曾经失忆过?”
“是的,”凌涯子答道,“贫道自此忘却前尘,无名无姓,无以为家,于是只能一路以算命卜测为生。”
“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是的,世子殿下。”
叶轻感到有些头痛:“……那,怪不得。”
“世子?”
叶轻一脸无可奈何:“道长难道对自己的过去一点都不好奇吗?”
“既然是如此轻易便能遗忘,想必也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记忆,与其一味沉溺于过去,还不如着眼于当下。”
“道长真是好心态……”叶轻表面这么云淡风轻,内心却愈加恼怒——“好一个苦心孤诣,真是为难你了。”
“世子过誉了。”
叶轻哼了一声:“你就没想过,我找的人可能就是你吗?”
火把上用来燃烧的油脂毕竟有限,两人进了密道快半个小时,火势逐渐暗淡,眼见再过不久就要熄灭,而出口还不知在哪里,凌涯子心下突然无由来地一阵惊慌。
“这是不可能的,世子,”凌涯子逐步贴近叶轻后身,“我对世子殿下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轻心中一怒,正要回头责问,火把突然间如被抽了魂一般,“啪啦”一声灭了,密道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股阴冷之风自前方吹来,黑暗中似有一双眼睛冷冷扫视过来,如蛇一般冷血阴鸷,叶轻感到无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马转身紧紧抓住凌涯子的衣袖。
“嘘——别怕——”经过了突如其来的一阵黑暗之后,凌涯子很快适应了黑暗环境,伸手搂住叶轻,在叶轻耳边说道:“嘘——别回头,你身前有一个人。”
叶轻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怕黑,此时身处一片暗无天日的密道中,身前冷冷有恶煞凶神拦路,路上可能还有未知的险境在等着他。但是,他的身后有一人轻轻环抱着他,与他站在一起,叶轻心中突然就不再害怕了。
“你——”
“嘘——别说话——”
凌涯子道:“这人气息深藏,呼吸声近无,能在黑暗中来去自如,怕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凌涯子在叶轻耳边快速说道,“这里太小,我们两人一起动手反而很难施展开,二对一未必有效,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你趁机往跑,跑得越快越好,最好是不要回头……你的剑在不?”
叶轻下意识答道:“在身上。”
“那就好,”凌涯子又说,“我们的形迹暴露了,路上可能还有其他杀手潜伏,你拿着剑,一路冲出去,甭管看到谁,都不要迟疑,全部一剑杀了,绝对不要给他们缠上来的机会。”
叶轻焦急问:“那你呢,你没有兵器怎么办?”
凌涯子在叶轻耳边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不要等我,出去后你要立即赶回骆城。”
叶轻还想说不行,凌涯子却已经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以奇快身法往前方杀手那处攻去——
密室中刀光剑影兀然映现,快得霎不眨眼,却未听到刀劈剑砍之声,只有黑暗中衣摆猎猎之声不断,有一股从容到近乎诡异的境况。叶轻心中忧烦,手中持剑,却不知该如何上前相助,他从未向这一刻一样,厌恶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来。
风声呼啸,不多时对战的那处一声闷哼传来,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往左侧逐渐远去,一赶一追,很快消失不见。
密道中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静谧之中,叶轻猛吸一口气,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最好的方法便是快点逃出山庄,回到骆城,率人来救凌涯子,而不是将自己也陷于危境之中,他不能白白浪费对方的一番苦心。
叶轻稳住心神,凭着火把熄灭前的印象朝着一处方向掠去。
黑暗中身形奔得越来越快,心跳得越来越快,焦灼、不安、害怕、懊恼的情绪如野草蔓延一般疯狂占据了他的心脏、他的脑海,他脑中一片乱糟糟,一会儿想着自己要是来不及搬救兵该怎么办,要是凌涯子受了伤怎么办,要是刚才他下定决心留下来会不会就能同进退,要是自己不那么冲动闯进山庄是不是就能避免这种情况……
他甚至想到,若是那个人死在这里了,他该怎么办?他要报仇吗,他要把对方的尸身找回来安葬吗?还是……
……
可是,心中再是害怕不安,再是纠结悔恨,叶轻也不容许自己迟疑片刻或者停下来,他知道只有一个人先逃了出去才有最大的转生之机。
叶轻愤愤道:“骗子!装疯卖傻,死了活该!我才不会救你呢!”
突然,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气息莫名散乱,前方出现了一声细微呼吸声,接着一股杀意铺天盖地弥漫而来,叶轻瞳孔一缩,一腔杀意猛然爆发,手中含章宝剑铮然出鞘,黑暗中闪过一道绚烂至极的寒光,剑尖插入与坚硬石壁不同的温软身躯中,温热血液溅到叶轻脸上,来人无声倒下。
那人尚且来不及出手,便被叶轻一剑插死了。
紧接着,似乎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出现在密道中的杀手越来越多,一个个隐匿在黑暗中伺机而动,想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擅闯山庄的小子绞杀当场。而叶轻已经大开杀戒,无所畏惧。
只是,黑暗中,没人能看到,那双平素里狭长修眸里,此时充斥着血腥似的红。
……
与此同时,山庄前厅一处茶室,山庄主人半躺在榻上,眼眸轻阖,气定神闲。
一位管家似的老翁躬身站在身前:“主人,他们已经进去三个时辰了,至今还不见任何消息回转,会不会……”
“他们若是有那么容易死,也不至于让那人如此焦头烂额了。”
“主人的意思是——”
“若是寻风在此,或许还有反转之机,然而……可见天意向来难违。”山庄主人笑声低低,“能困得一时便是一时罢了,跟那人一样出身的功夫,杀不死的。”
一路杀至出口通道,密道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杀手尸体成堆摊在地上。尸山血海之中,叶轻凛然而立,身上衣裳血迹斑斑,然而在黑暗中根本一无所觉,他的手微微颤抖,剑光冷,眼神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