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谨此时正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皮不停地跳,正纳闷是不是有人找自个儿呢。冷不防被人从后边拍了一下,入目就是一口大白牙咧着嘴笑着说“我找贵府少爷,烦请带路。”
韩谨心道:该来的躲不掉。便道:“六公子可是来找大少爷的?”
红衣的少年大白牙不显摆了,倒是顿了一顿,暗自嘀咕了一声,韩谨也没听清楚他嘀咕的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出来的,约莫就是一眼瞧出他是谁什么的。
只得在心里道:传言这位六皇子心性率真,待人真诚,胸无城府……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呀!
韩谨领着红衣的少年进了府中把食盒交于下人,自己领着人去找和彦了。
大少爷正支着脑袋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枇杷树的树荫映在石桌的半边上,白衣的大少爷青丝几缕旁落,身上有树荫斑驳有日光微晃,大管家坐在一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像是寻常人家长辈在同小辈讲话,小辈心不在焉。
只远远看见韩谨领着一片红色过来了,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管家起身出声:“大少爷,老奴告退。”李管家走时还同韩谨呵呵一笑,笑得韩谨有些毛毛的。
大少爷连身子都不想动,只勉勉强强端出了斯文,开口便道:“也不知道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把这样的大人物吹到了金陵城?”
韩谨沉默不说话,红衣的少年嗫嚅道:“表哥,今儿个没吹风。”
韩谨觉得,市井流言是有几分可信的,你看这位多么率真可爱啊!
大少爷被咽了一下,转而尖酸道:“北黎六皇子大驾光临,我那短命的娘死的早,我哪当得起您一声表哥啊!”
韩谨觉得自己再待在这儿了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正准备走,便听大少爷对自己道:“不是让你去含烟楼带吃食了吗?这都晌午了,还不准备午膳。”
大少爷说完便起身要走,韩谨跟上,就见红衣的少年站哪不知道要跟不跟,大少爷回身喊了句:“夏孟瑜,你要是饿死了还得找人收尸!”大少爷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夏孟瑜心道:表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第 3 章
自从皇子表弟来了之后,大少爷是在是烦得很。南梁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北黎的王上自然也不是,可这个表弟表面上是个傻的呀!
他爹让他来劝和大少爷去北黎,他就傻乎乎跑来了,他知道这叫啥吗?这叫挑拨两国和平友好,北黎和南梁的战火现如今已经烧到渭河以南了,南梁朝堂上可有人盯着和彦呢。
这大少爷是谁呢,是和家新任家主,和家呢,那是从前朝就存在的皇商,南梁上下的知情人都知道和彦他爹之死只怕另有蹊跷,富可敌国的皇商战乱之时出点钱,这军需装备,坚甲铁骑之类的东西还不是小事,可和大少爷半数家产捐了作军需物资,也没见着南梁比北黎厉害了多少,保不齐这位皇商根本就没什么家国大义,发的死人财。
和彦可不管不着别人,那位便宜舅舅可真是人尽其用,不管是真傻还是装傻,便宜儿子要多少有多少,是个狠爹。
大少爷看着眼前蠢得没眼看的夏孟瑜一板一眼地说着:“表哥,南梁与北黎交战数年,如今南梁式微,已有求和的念头,且不说如今帝京难保,皇帝即将迁都,这金陵城作为最后的安宁之地恐不得安宁。你是姑姑的儿子,身上流着北黎皇族的血脉,一旦南梁稳定下来,老皇帝不会放过你的,表哥,你该早做打算。”
大少爷面带微笑,青衣小厮眼神凝重。
大少爷起身,拨了拨本不存在的灰尘,靠近夏孟瑜道:“辛苦了!”
夏孟瑜正色,皱眉想了一会儿道:“还好吧,我只是在赶来金陵城的路上每天晚上拿出来记了两遍。”边说还便从怀里往外掏出了一张纸,似是让他表哥看看他记得对不对。
韩谨为了保持他面无表情的高冷,憋笑憋得十分辛苦,脸都憋红了,他现在有点怀疑市井流言的真实程度了,这位哪里是天真,分明就是个傻的!
大少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从夏孟瑜手里夺过来,看了一会儿,手指捏了捏眉心问道:“这是何人给你准备的,或者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了?”
韩谨从大少爷手里接过纸,看了看,眉头微皱,那纸上的字,苍劲有力,却不失儒雅,像是一介书生铁画银钩。但这字体在金陵城的书画坊里随处可见,“一曲银钩小”,会模仿的人数不胜数。
夏孟瑜回答道:“你说写这个字条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人是我在你们南梁的帝京吃馄饨的时候遇上的,我正考虑着要怎么跟你说,这人似是见我一脸忧愁,主动坐过来的帮我排忧解难来着,馄饨小哥可真是个好人呐!”
大少爷无耐,叹了一口气,大约知道这小子遇上的是谁了。
南梁建国不过二十余载,出了许多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南梁祁相是其中一个,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当今的皇帝陛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祁相是帝京老街巷里一个卖字的穷酸书生,陛下登基后,祁相才成了南梁的肱骨之臣。
传闻,祁相大隐于市,胸有天下,幸得伯乐;传闻,祁相容颜绝世,以色侍君,妄图颠覆朝纲,是个奸佞小人……
传的最广为人知的是坊间关于这位相爷的风月之事。
传言,祁相祁寒曾着素衣于帝京流虹桥过,一女子对其一见倾心,相思成疾,竟累及性命,其母不忍,拦路告知,此女心愿以了,阖眼长逝,实为帝京风月之最,也由此可见这位祁相的容貌该是何等惊为天人。
南梁祁相十八岁初入官场,时年长建二年,祁相以布衣之身官拜丞相,一时名声大噪。
南梁人人皆知祁相未入官场时是帝京的卖字先生,其真迹早年间流于市井颇多,更有书画坊仿作赝品,到如今模仿祁相的字迹反倒成了一种风尚,而真正使这种字体风靡南梁的确是一副新月银钩的笔墨丹青。传言曾被祁相未发迹是题了此句,虽是借用前人诗句,但祁相的那一手好字确也担得起。不说别处,单单这金陵城的布衣书生赠诗之时大多用的都是祁相的“银钩体”。
此时大少爷听自家不只是真蠢还是装蠢的弟弟还在描述偶遇上的馄饨小哥是多么的善良,多么的好容颜,简直没眼看。
知道南梁朝堂向北黎求和的人不在少数,只怕是还要割让城池,可若非帝京不保,何需迁都呢?此间深意不肖细想,无非是割让的城池作了门户。
可和大少爷身上流有北黎皇族血脉的的人也不过几位且与他尚算熟识,当然也不能凭此判定是否是祁相借夏孟瑜告诫此事。
北黎六皇子暗地里奉命劝和大少爷归顺北黎,甚为苦恼,行至帝京,恰有一位妙人相助,此人知晓和大少爷的身份,可巧还是金殿朝臣,又写的一手上等的“银钩体”,如此巧合,那八成就不是巧合了。
略一思索,大少爷就知道这位手眼通天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是南梁的权相祁寒,但也不排除是其他的金殿重臣故意让和彦这么以为,但大少爷想了一想,别人知不知道不重要,这夏孟瑜到南梁国境之时,其身份目的是瞒不过祁相的,重要的是当今陛下是否知晓。
不,陛下肯定是不知晓的,内库空虚,战力削弱,求和只得一时安乐,可当今因着萧氏天下乃是武将反叛谋来的,所以忌惮武将,重文轻武,且不说达官显贵,只求眼前安宁,当今朝堂之上确实也没有能力挽狂澜的将帅之才。
世家争斗,皇室式微,兵力不足,哪怕是装备精良,也做不到以一敌百,况且烽火不息四载有余,农事荒辍,将士疲乏,也需缓上一缓。
南梁萧氏若还想做这中原的皇帝需得给这战火缓口气,但这口气缓的地方绝不能是岌岌可危的帝京,一旦帝京沦丧,皇室还是不是皇室就没人知道了。为今之计,只有避开北黎锋芒,一面求和,一面迁都,新都城选址只有如今尚且还算富庶的江南,临安和金陵是最好的所在,若是陛下知晓北黎六皇子在金陵城,就绝对不会犹豫,直接定下临安了。
南梁此时求和,尚且算是国土二分,并未有臣属一说。北黎若是想争这天下无双之位且还想传及子孙,势必不能背信弃义,撕毁盟约。
南梁求和,战事将息,此时哪一方挑起战乱便是枉顾黎民百姓,失了天下民心,此后史官责难,后世批论,若是他们当真想要得天下也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来打破盟约。
南梁式微,北黎激进,六皇子被挟为质就是最好的借口,皇子被挟,可视为南梁挑衅,此等屈辱,必要洗耻。
其中关窍,大少爷稍想就知晓了,祁相定然知晓夏孟瑜在金陵城,想来势必定会劝说当今迁都至临安,且临安易守难攻,相较之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大少爷叹了口气,眸光微闪看了看自家的小厮,心道:尚且能避。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算来算去,算的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在这看似浮生安宁中虚度这时光,只等着这最终的战火烧毁这所谓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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