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被她话中的狠戾惊到,心想周氏真是疯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可太后为何特意叫秦女官转述这些疯话?
秦女官道:“奴婢当时以为她又在胡言乱语,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往后又听见周氏痴痴笑着说:‘本宫知道,他最喜欢果酒,只要在他的果酒里下一点点,一点点药就好……别拉着本宫,本宫自有分寸,待本宫做了皇后,就封你当王妃哈哈哈……’”
又是周氏的疯话,云曦却如堕冰窟,他清清楚楚听见了“果酒”这两个字,又听见了另外两个字“下药”,这的确是与宁王有关了,周氏的疯话应是在说当年的陈嫔一案,那个案子至今都有让他、让邱忆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周氏为何要给宁王下药,下的还是红颜劫那种会致人毁容的慢性毒药?避免被发现是一方面,可天下慢性毒药很多,为何偏偏是令宁王毁容……
毁容?!!
他猛地想起周氏说的另一句话,他绝不是本宫的儿子,不是!本宫只要毁了他的容,就没人看得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若,周氏话中的“他”都是宁王,宁王本就不是周氏之子,为何她要刻意去否认,还有,“只要毁了容就没人看得出来”,这便是她要令宁王毁容的理由?
她是怕别人看得出来什么呢?
她……
云曦差不多已有十余年未见到周氏了,突然记起了周氏的脸,那张美艳绝伦,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的脸。
难道!
云曦毛骨悚然,生生打了个寒噤,他无端想起宁王堪称艳丽的容貌,其实一直都与平庸的陈嫔相去甚远……
“你想到了?”
太后见云曦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料定他已猜着了什么,起身缓步走到云曦面前。
云曦浑身发抖,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宁王……”
云曦茫然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头,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这到底怎么回事,阿泽他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周氏的儿子?!那,穆承沛呢?
云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太后晏然自若道:“哀家已都查证过了,十九年前的事,想来你也略知一二?”
云曦仍沉浸在惊愕之中,木然道:“周氏想借子争宠,设计令陈嫔侍寝怀上了皇嗣,后来、后来周氏自己也有了身孕……”
太后露出一丝嘲讽,道:“她原打算去母留子,不想自己竟也有了,故而一直看陈嫔很不顺眼。可临盆时,却出现了一点意外。”
陈嫔当年在储秀宫吃尽苦头,产下了一个健壮的男婴,一直娇养的周氏晚了她几日,生下来的孩子却虚弱至极,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周氏深知皇帝的脾性,皇帝好面子,不喜体弱的孩子,这个孩子不知能活多久,于她来说只是拖累,她想要的是一个锦上添花、健健康康、会吸引皇帝注意的小皇子而不是一个惹人厌的病秧,于是在芳若的撺掇下,将自己的孩子与陈嫔的孩子交换了。
“她,她竟然……可是陈嫔,其他人,竟也没有察觉吗?”
太后轻轻一叹:“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孩子,本就一天一个样,且这两个本是兄弟,身上又都没有明显的印记……陈嫔生产时吃了不少苦,一直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的孩子竟被换了。”
穆承泽与穆承沛同父异母,想必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很有些相似之处,但成年后两人已天差地别,难怪穆承泽身上看不出陈嫔的影子,穆承沛也未传承一分周氏的艳丽,勉强只能算是清秀。因为他们两个本就是颠倒过来的,穆承泽应是七皇子,而穆承沛才是陈嫔的儿子,是六皇子。
云曦敛眉,道:“就算一开始真是如此,后来阿泽也活下来了,为何周氏再不把他换回去……”
为何呢?不待太后回答,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因为小皇子长大了一些,已能明显分辨出谁是谁了,换子这一步既已走了出去,周氏断不能后悔,也无法回头了。
云曦知道,后宫女子为了争宠,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周氏本就是心狠之人,最早安排陈嫔侍寝就有目的,最后会换子于她来说并不稀奇,可最让云曦无法忍受的是,周氏明知穆承泽是亲子,却一次又一次对他下手,生病时不许宣召太医,御花园因一只纸鸢,也要皇帝重罚这个孩子,后来更要心腹芳若对阿泽下毒。这些仅仅是云曦知道的冰山一角,云曦所不知道的苦,阿泽又受了多少?
太后在后宫呆了大半辈子,对此类女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承泽的存在对她来说始终是个祸害,若是被人发现她换了皇子,那可是欺君之罪,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她相当厌恶承泽,巴不得毁了他才好。”
也亏得穆承泽命大,从小体弱多病仍是顽强地活了下去,后来得知他聋了,周氏没有半点心痛,反而释然地想,这样皇帝就再不会注意这个孩子,那她就是安全的。
陈嫔之死,其实起源于一句话。
那日恰巧也是齐国公府的老夫人入宫探望,无意间见了一眼当时的六皇子,与女儿玩笑道:“六殿下虽非你所生,细看之下,总觉得与你有些许相似之处。”
换子之事,做的比当年令陈嫔侍寝还要隐秘,老夫人并不知情,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氏心惊胆战,从那以后,越看穆承泽越觉得与自己像,一连几日翻来覆去睡不着,找芳若商量对策,匆忙杀了他怕是不行了,暴毙一个皇子,不论怎样皇帝都会调查,但若是像当年的德妃一般,慢慢毁去他的容貌,便不会有人联想到她身上了……
那阵子六皇子七皇子在韶华宫大打出手,永寿宫的人包括皇贵妃的钉子在内,都以为周氏与芳若是为了给七皇子出一口恶气,皇贵妃的钉子甚至还专门挑拨了一番,暗中将周氏给芳若的红颜劫换成了断肠散,以此迫使陈嫔自尽,却不知周氏根本另有目的。
当时的皇贵妃,是想除去陈嫔与周氏,接收六皇子,周氏自己很快便被皇贵妃收拾,变得疯疯癫癫,受皇帝厌弃,眼看这个秘密就要随着她而去,但是老夫人难得的探望,又刺激得周氏想起了当年之事。她已神志不清了,自然无法再守口如瓶……
云曦颤声道:“太后娘娘是从何得知这些的?”
太后道:“哀家命人寻找过当年负责接生的稳婆,周氏那边的几个稳婆早就死光了,而为陈嫔接生的还在,她仍记得,陈嫔当年诞下的孩子十分康健,哭声洪亮。因是她亲自给那孩子洗的澡,记得那孩子有一个极隐秘的印记,在他的胎发之下,长着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太后看向云曦,道:“你与承泽最亲近,是否曾见过?”
云曦摇头,他经常为阿泽擦拭头发,两人又极亲密,他能肯定是没有的。
阿泽,看来的确不是陈嫔所生。
太后又道:“哀家问过玉阳殿以前贴身伺候纬王的人,纬王却是有的。稳婆能准确说出那个孩子的胎记,可是她根本没为周氏接生过,这说明什么?说明周氏的确曾将两个孩子交换,孩子的胎发一般满月后才会剃除,即便那时再发现纬王头上有痣,孩子已换过来了,也就不算什么了。”
“还有太医院的脉案。”太后继续道,“皇子刚出生时,太医会为其诊脉,哀家也查过当时的脉案,清楚记载着六皇子暂无异样,七皇子疑似身有不足,但是那之后,六皇子再无脉案,七皇子隔了几个月才有,却成了经贵妃精心照料,身子康健……”
为了不让太医起疑,周氏不许陈嫔为穆承泽传太医,当然没有脉案,小孩子易生病,陈嫔求的次数多了,众人也就以为六皇子身体是生下来就不大好,且陈嫔也不太会养孩子。至于“疑似不足”的七皇子,则在永寿宫周氏一段时间“精心照料”下,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太后道:“若你不信,还有一个最直接的法子,想方设法弄到周氏与承泽的血,亲自验一验他们是否是母子。”
云曦蓦然道:“太后娘娘已验过了吗?”
太后笑眯眯地道:“还没有。周氏的血好取,至于承泽……哀家这不是把你找来了?”
云曦忽然双膝跪下,磕了个头道:“太后娘娘,若证明阿泽是周氏之子,娘娘会如何?”
太后勾了勾唇,笑着道:“这么精彩的故事,哀家当然要告诉皇帝了。听说他近来精神不错,纬王欺君也没让他怎样,哀家想,那这个故事会不会再叫他吐一回血啊。”
云曦一愣,看这情形,太后对皇帝的态度竟是巴不得他多受折磨,说不定甚至希望皇帝尽早病逝,这……
太后一见他的反应就明白了:“云曦,承泽没与你说?”
云曦下意识地道:“没……”
每次问起太后的目的,阿泽总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他,久而久之,云曦也不问了。
太后心情颇好地道:“别误会,哀家可不希望那个人马上就死,毕竟他这一生造的孽太多,早死真是便宜他了。”
云曦脑子已不够用了,嘴唇狠狠抖了抖,开口哀求道:“太后娘娘……”
若是以前得知,他必要劝解一番,可是如今听见“造的孽太多”这几个字,云曦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如今仍对大楚忠心耿耿,可是对皇帝,只剩下了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