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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杨溯)


  “好!那小的以后就仰仗少爷您了!”
  窗外,一双眼睛不满地看着屋内的情景,见两人一左一右并着脑袋看书,不再有了言语,才收回偷看的目光。莲香缩着脑袋蹲在窗下,十分不高兴的撅了几把枯草,慢吞吞地踱回后院。
  兰姑姑瞧她这模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少爷偏心。”莲香气哼哼地说道。
  “你是说少爷偏心小潋?”兰姑姑笑了。
  “可不是,那小子才来多久啊,少爷现在天天腻着他。今儿那臭小子送了少爷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铜板,少爷当宝似的收着,我前些日子送了少爷一个荷包,都没见他这么宝贝。”
  “那也难怪。”兰姑姑倒了杯热水,塞到莲香手里给她暖手,“小潋没来的时候,咱们呐,只知道让少爷躲着,藏着,不能行差踏错,免得给正院落下把柄。我呀,老了,不顶用,只知道洗衣服做饭扫地,少爷想读书,我又不识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可小潋一来,不仅帮少爷找来了书,还帮少爷拜戴先生为师,少爷这日子总算有了指望。小潋不仅护着少爷,还拼命实现少爷的愿望,就算差点儿丢了命也奋不顾身。莲香,你能这样吗?”
  “我……可是……可是那个小子害的少爷受罚。”
  “唉,不管小潋在不在,少爷都是要受罚的。少爷的性子,不可能甘于欺凌,萧夫人的脾气,也绝不可能放过少爷。”兰姑姑摇头道,“而且,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小潋是男孩儿,少爷长这么大,还没有交过朋友呢。”
  莲香垂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我就不跟那个小子计较了。”
  “这就是嘛,你是女孩儿,小潋是男孩儿,少爷再喜欢他,也不能越过你去。”兰姑姑笑眯眯地道。
  兰姑姑话有玄机,莲香心知肚明,脸色这才好了些。
  “对了,你缝荷包是给少爷用作什么的?”
  莲香道:“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收集花瓣儿的习惯,原先都夹在书里,压得扁扁的还不肯丢,我把它们做成了干花,收在荷包里,也好保存不是。”
  “那些花瓣儿都是小潋捡来的,莲香,你费这番工夫,是为小潋做嫁衣呀。”
  “……”莲香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第10章 凝秋水
  戴圣言那个老头子似乎格外喜欢望青阁,连学堂也设在那。这几日没有再下雪,阁楼里摆了好几盆炭火,谢惊澜裹得像一个毛球,倒也不惧怕湖上的严寒了。
  深冬里烟波池上的景色更是浩渺醉人,天与水几近一色,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中间抹过一笔浓墨似的远山,恍惚间,大家好似坐在山水画之中一般。
  夏侯潋纯粹是来打酱油的,每逢上课,他就装模做样地把书立在桌上,下面藏一本话本子,兴致来了,听一耳朵仁义礼智信,兴致去了,要么睡觉要么看话本。
  戴圣言见他这不思进取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初时还督促几句,后来也就由他去了。
  谢惊澜则听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过几天,他的书上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让夏侯潋一看就觉得天旋地转、头皮发麻。
  戴圣言上课很有意思,他只讲一个上午,下午让谢惊澜看书,自己则坐在一楼的观景台上钓鱼,谢惊澜如果有疑问,可以去请教他。答疑的时候,谢惊澜侍立在侧,虚心请教,往往一问就是小半个时辰。夏侯潋在一旁百无聊赖,一心盼着放学回家捉雀儿玩。
  戴圣言见了直摇头,道:“学贵在思,有思必有疑,有疑必有问。小潋,你难道没什么要问的?”
  谢惊澜道:“他连书都不看,能问些什么?他大约只好奇什么法子抓鸟雀最管用吧。”
  夏侯潋笑道:“还是少爷最了解我。”
  戴圣言无奈叹气,道:“你这孩子,可长点心吧。”
  夏侯潋也无奈了,便道:“好吧,先生,这可是你让我问的。”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
  谢惊澜也侧目看着他,他吐了吐舌头,道:“敢问先生,孔夫子可是最有学问的儒士?”
  戴圣言道:“那是自然。”
  “那他老人家要背《孟子》、唐诗,要写八股吗?”
  戴圣言笑道:“孟子生时孔子早已故去一百年了,如何背得《孟子》?唐诗八股更不必说,小潋,你这发问着实随便了些。”
  夏侯潋长长“哦”了一声,道:“最有学问的孔夫子尚且不必学这些玩意儿,那咱们为何要学?”
  戴圣言哑口无言,道:“罢罢罢,我不管你便是。”
  夏侯潋从此得了自由,只需每日交几篇试贴诗便可过关了。但这试贴诗也着实磨人,夏侯潋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时不时偷看谢惊澜的习作,再自己瞎编乱造,才能憋出屈指可数的几句。这段日子实在难熬,夏侯潋简直觉得自己要少年白头了。
  不过戴圣言的课倒不算穷极无聊,他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常常讲一些云游趣闻,或者从什么书里看来的鬼怪故事。
  只不过戴圣言人看着瘦瘦弱弱,老老实实,标准的正派老夫子模样,口味却是重得很,讲的故事十个有九个是鬼故事,有些还特诡异,什么“臂上人面疮”,“床下伸鬼手”,“山中笑面花”之类的。
  谢惊澜其实觉得戴圣言浪费时间讲这些很是无聊,还不如多说说孟子经义。但他又不好出言干涉,本打算任戴圣言讲去,自己在下头继续温习功课,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注意力也被戴圣言吸引住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听了无数个阴森可怖的鬼故事。
  夏侯潋天生胆大,这些鬼故事对他来说就是茶余饭后的小点心,比这些更诡异更血腥的他都听过。可谢惊澜是第一次听,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偏生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即使心里发毛也忍不住凝神聆听,到了晚上更是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起身查看自己手臂上有没有长出一张人脸来。
  窗外渐渐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凄风阵阵,屋瓦被雨滴敲得叮叮当当。谢惊澜实在睡不着,赤脚拖着被子到外屋找夏侯潋,却只看到一床空被子。
  这小子大半夜的跑哪去了?
  不会被女鬼拐走了吧……
  夏侯潋当然不会被女鬼拐走,此刻他在廊檐底下穿行,几个跑跳,从窗子翻进了谢秉风的书房。
  谢秉风的书房比谢惊涛的大多了,简直是汗牛充栋,眼花缭乱。夏侯潋径直摸向书桌,把抽屉挨个打开,翻出一沓书信来。这些书信随意放在没上锁的抽屉里,看起来并非什么机密。夏侯潋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将书信上的人名一个不落地记在脑子里,还顺带瞧了几眼书信的内容。
  谢秉风的业余生活真的很无聊,书信里谈论的要么是琴棋书画,要么是当朝政事,什么浙东大旱、黄河水灾、鞑靼扰关之类的,其中还夹杂了好些怒斥阉党的词句。
  忽然,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夏侯潋悚然一惊,忙把书信放回抽屉,关好,翻身躲进一个柜子。
  门被打开,两个人撞在桌子上,还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情欲。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谢秉风的书房里干架?
  “你这冤家,快把门关上。”喘息之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好好好,我这就关门。”男声回道。
  夏侯潋大气不敢出,缩在柜子里一动不动。
  两个人正值****,书桌被摇得不断晃动,女人咿咿呀呀的呻吟一声大过一声,男人沉重的喘息夹杂其间。
  夏侯潋并不是不通人事的纯良少年,他偷翻过好几本他娘亲珍藏的避火图,虽然没有真刀真枪地亲自上场过,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他还是一清二楚的,当下红了脸。
  轻轻地将柜门打开一道缝,只见书桌上两具肉体亲密无间地交叠在一起,女人闭着眼睛,神情好像既痛苦又欢愉,男子背对着夏侯潋,每次撞击都让书桌猛烈的一震。
  女人的手抚摸上男人的脊背,沿着脊线向上滑,忽然,那只看似软若无骨的手捏住男人的一段脊柱用力一提一掐,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男人的一声闷哼,然后像破麻布袋一样倒在地上。
  他的双瞳涣散,分明是死了。
  那是夏侯潋头一回见到真真正正的死人,原来人死的模样如此狰狞,不是话本里头黑白分明的几行蝇头小楷,也不是娘亲口里简简单单的一挥刀。那具尸体还泛着热气儿,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夏侯潋觑着那张灰白的脸,感到自己扶着柜门的手一寸一寸地发凉。
  他捂着嘴,心惊胆战地合上柜门,等那个女人离开。
  忽然,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柜子里的小毛贼,出来吧。”
  他竟然被发现了!
  夏侯潋心里七上八下,迟疑着要不要出去。
  忽然,一柄薄如蝉翼的刀插入柜子的门缝,离夏侯潋的鼻子仅仅一寸远,夏侯潋瞪着那银亮如水的刀刃,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再刺一刀,可就要见血咯。”
  夏侯潋一只手捂着眼睛,认命地从柜子里爬出去,道:“姐姐饶命,小的什么也瞧见,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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