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圣言道:“亡妻虽然早故,然下官无时无刻不挂心想念,亡妻之遗物也从不离身。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尚无续弦之意,还望殿下见谅。”
喜乐王显然没信戴圣言的话,小声道:“这儿没别人,先生不必见外。你妻子早逝,只怕你还未能尝到女人真正的滋味。”
喜乐王神秘一笑,两团肉堆上脸颊,本来就小的两眼眯成两道似用针尖划出来的缝。戴圣言心里一跳,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乐声飘然而起,两列歌姬捧着铁琵琶鱼贯而入。歌姬仅仅穿着一缕薄纱,铁琵琶刚好挡住身前重要部位,隐隐露出白嫩的胸乳,烛光流淌在她们的肌肤之上,仿佛光泽流转的羊脂白玉。
歌姬翩然起舞,袅袅仙乐流水一般从她们晶莹得几乎透明的指间流出。这些歌姬自小长在王府,由教习专门指导,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恰到好处地妩媚动人。
戴圣言差点没能自戳双目。
他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自请外放,旁人都当他脑子被驴踢了,放着京里的荣华富贵不要,跑到这苦竹丛生的江州来。他自诩清高,笑别人看不穿,自己收拾停当,马不停蹄地到了这江州,想安生过清闲日子。
没想到一个喜乐王就让他后悔不迭,恨不得即刻打道回府,跟京里的那帮老不死继续日复一日的掐架对骂。
他蒙住眼,苦哈哈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下官过了不惑之年,身体大不如前,早已不能……人事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清誉,他只好出此下策,只盼喜乐王能放他一马。
喜乐王恍然大悟,露出痛惜又遗憾的表情,道:“怎会如此,小王不知竟有此事,犯了大人的忌讳,大人可千万不要责怪小王。快快快,你们都下去,别在大人眼前晃悠!”
戴圣言松了一口气,拱手想要告辞,喜乐王又道:“虽则没法儿亲尝美人恩,却还有别的法子。”
“……下官看还是算了吧,修身养性不失为一种趣味。”
喜乐王只当戴圣言还端着架子,不肯露出真性情,拍手道:“把本王的香酒取过来!”
仆人端上来一壶酒,喜乐王亲自为戴圣言斟了一杯。那酒壶刚一取出塞子,霎时间醇香四溢,光闻这酒香戴圣言便已经醉了一遭。
情不自禁地端起杯子,戴圣言叹道:“果然好酒,不知此酒何名?”
“此酒名曰‘透骨香’。”喜乐王得意地笑道,“你可知本王是如何酿出此等醇香美酒的?”
“斗胆请教殿下。”
“寻常的酒都是春天酿造,独独本王的酒要冬天酿。冬日里天冷,酒没法发酵,本王便命人以身温酒。这人选也有讲究,得芳龄十七八的绝色美女,每日抱着酒缸入睡。这么酿出的美酒才够香够醇,大人不妨仔细品品,看是不是有少女体香。”
戴圣言听了瞠目结舌,忍无可忍,道:“殿下盛恩,下官无福消受,下官身子不适,不能久陪,告辞!”
“哎!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呢?”
戴圣言起身便走,方站起身,恍惚间似乎看到前方帷幔之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惊鸿一瞥间,他没能看清全部,只那冰冷的眸光深深烙在心底。
他吓了一大跳,再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喜乐王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戴大人,本王还有好些宝贝没给你瞧呢。一个人享乐着实无趣,前任知府莫知年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锯嘴葫芦,你怎么也如此不解风情?”
还有“宝贝”!?
戴圣言听了就怕,连忙往外走。
喜乐王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没想到他一个坐着都费劲儿的大胖子,迈着小碎步跑出来还挺快,戴圣言提起袍子往外头跑,生怕被他追上。
夜色沉沉,四下灯火飘忽。一列仆人们追在二人的身后,不停大叫:“王爷,您慢点儿!”队列的最末尾,有人想要跟着喊几声,身后忽然被戳了戳,疑惑地转过身,眼前弧光一闪,喉间霎时间多了一道血痕。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火烛掉了出来,幽幽燃起了一片火。
前面的几人听到声响,方转过身,一道残影迅速掠过几人身侧,不过一瞬间的工夫,几人都没有了声息。最前方那个仆役还在不辞辛苦地追,直追到气喘吁吁也没能赶上。他撑着腰喘了几口大气,突然发现身后的人都不见了。
“咦,人呢?”四周寂静漆黑,只有手里一方灯火,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心里忽然有一丝忐忑。
往回走了几步,胸前忽然一痛,他低下头,瞧见一寸染血的利刃从胸口伸出。
前方几百步处,喜乐王抹了把头上的汗,骂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殿下何必苦苦相逼?下官明日就上书请辞,归乡种田还不成吗!”戴圣言怒道。
“你!你!本王备下盛宴,你却不领情!你把本王的面子往哪搁?”
“您爱搁哪搁哪,反正别搁在下官这!”
喜乐王气得眼前一黑,抚着胸顺了好几下才平复过来:“罢了罢了,不识趣的东西,本王不跟你这种蠢人计较。”扭过头,对后边追上来的仆役说道,“你过来,扶本王回府,哎哟,可累死本王了。”
那仆役站在墙那头的阴影里,半晌没有动弹。
喜乐王怒了,道:“听不懂人话?麻利的过来扶着!”
那人低低笑了起来,他从腰间抽了什么东西出来,凛冽的光芒晃过来,戴圣言和喜乐王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这是什么?这么亮。
难道是……
戴圣言猛地反应过来,那是刀,那个人在拔刀!
他不是王府的仆役,是刺客!
第12章 索魂人
“殿下快逃!”
“什么?”喜乐王还懵懵懂懂,被戴圣言拉了一趔趄,差点没站稳。
刺客缓缓走过来,手里的刀划过砖墙,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你你……你是何人!”喜乐王指着刺客,声音发着颤。
刺客没有说话,只吃吃地发笑。那笑声很低,似乎竭力压着,只能从喉咙里泄出来,然而四周的空气却都好像应和着跟着笑,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听得喜乐王和戴圣言都头皮发麻。
喜乐王忙不迭地跑起来,戴圣言跟在他身后。
两人拐了好几个弯,笑声渐渐远了,直到听不见了,两人才敢停下来,并排靠在拐角的墙上歇口气。
“那是人是鬼?”喜乐王靠着墙喘气。
戴圣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刺客有没有追上来。灯光昏暗,尽头是一片漆黑,仿佛下一刻那个刺客就会提着刀走出来。
他缩回头,说道:“哪有什么鬼怪,必是人作怪。跑时没注意,咱们竟离王府很远了,现在快去衙门找人求救吧。”
“说得极是,”喜乐王挣扎着想站起来,“只是本王气力不接,容本王休息会儿。”
喜乐王低着头,忽地定住了。
戴圣言见他怔着,问道:“怎么了?”
喜乐王颤抖着手指向地面,带着哭音道:“你看,这地上的影子是不是有三个人头?”
戴圣言看向地面,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黑影,那是喜乐王的影子,还有一个干巴巴的瘦影,那是他自己的,这两人中间却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人头,仿佛长在他俩肩膀上似的。
两人缓缓地仰起头,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脸看着他们,极慢地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
喜乐王和戴圣言都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离开树底下。
刺客从墙上翻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抬起脸,扬起一个满怀恶意的微笑。
“七叶伽蓝迦楼罗,送殿下往生极乐。”
他声音低沉,雌雄莫辨,像远古荒原上的鬼魂低语,粗哑而清晰,仿佛响在远处,又仿佛响在耳边。
四周一片昏黑,墙上零零星星挂了几盏灯笼,那个名叫迦楼罗的刺客步步逼近,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鬼怪。
一步,两步,三步。
“别过来!别过来!”戴圣言和喜乐王齐齐后退。
迦楼罗走到了黑暗的边缘,肩头以下暴露在月光之中,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姿如鹤一般挺拔。黑暗褪至他脸颊边缘的刹那间,潋滟如水的刀光急速闪过,黑色影子犹如一只枭鸟穿过戴圣言和喜乐王的中间,那一瞬间,两人似乎听见水波轻荡的声音,脸上沾上温热的粘腻。
戴圣言木木地转过身,眼角先瞥到那柄冰冷的长刀,刀身刻着“横波”的小篆,视线上移,他看见喜乐王惊骇的面容,和颈间刺目的鲜红。
鲜血飞溅,沾上了他的脸颊。
面前,迦楼罗照旧恶劣地微笑,唇角沾了鲜艳的血液,有一种残忍的美丽。
戴圣言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这才看清了迦楼罗的模样,那是一个容貌妍丽的女人,只是眉脚过于锋利,在她脸上添了三分杀伐之气。她的美带着豹子一般的犷悍,令他胆战心惊。
脑子里几乎是一瞬之间便下了决定,戴圣言屏着气,拼死上前,从尸体身侧拔出佩剑,刺向迦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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