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在哪里捡的我,我要去问我亲娘为什么把我扔了!”
“那你后来去找到你亲娘了吗?”白秋令将他领口正了正,看着他脏兮兮的脸,抬手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然后宋初然就真的偷偷跑了出去。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不知往哪里才是出去的路,在周围的山林里转了一天一夜,听见文芷带了乡亲到处找他,情急之下钻进了一个空旷的山洞躲了起来。
他捂着嘴不敢大口喘气,等脚步声远了才站起来,偷偷摸摸到山洞口打探情况,没想到文芷根本没走,静静地站在山洞口,像是在等他似的,就那样望着山洞,满头的汗将她额前的碎发都润湿了。
宋初然见了人扭头就往山洞跑,闹出了动静,文芷拎了裙摆往里追,其他人都落在后面。
虽说宋初然从小在这山林间长大,什么难走的路他都走过,独独这山洞他没进来过,地上湿滑他毫无防备,一跤跌下去从那碎石中滚进了另一处洞穴。
他受了伤,整条手臂都在滴血,文芷吓得六神无主,撕了裙摆去缠他的手臂,他疼得大哭不止。
“我娘想给我包扎伤口,可——可突然有一把剑从我脚下飞起来把我撞开,我娘怕那剑伤了我,就扑过去拦,没想到...”
没想到那把藏在洞穴中的生了锈的珠泪,沉寂多年,一朝饮了宋初然的血,会突然苏醒发狂,伤了宋初然后又伤了文芷。
文芷徒手抓住那生锈的剑身,给宋初然争取了一条生路出来。她让宋初然跑,宋初然惊慌之下只能不回头地往外跑,外面的人听见里面巨大的声响,纷纷闯进来查看,宋初然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个人,反正每撞到一个人,他就念叨“快跑”,等他们
全都从山洞里跑出来,里面的动静停了。
没有山石垮塌的声音,也没有了文芷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后呢?你娘跑出来了吗?”白秋令见宋初然久久不说话,手又在他肩头拍了拍,宽慰道:“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你——”
“然后我娘出来,拿着那把剑,将所有人都杀了,除了我。”
宋初然说完这话,抬头朝那黑黢黢的窗户望了一眼,哽咽着又说:“她差点也杀了我,但是每次她拿着剑要砍下来的时候,都让我快跑——我一路跑回村里,她也回村里,村里人死的死跑的跑,只有我和婆婆留了下来。”
白秋令心中震动,他站起身抿紧双唇,握紧清羽,一步一步朝那扇门走去。宋初然在他身后叫他,他停下来回头应道:“你先回家,和婆婆在家等着,哪里也不要去。”
“可是、可是——”宋初然突然高声惊呼,指着白秋令身后惊叫道:“哥哥小心!”
白秋令猛地侧身,躲过了身后飞来的利剑,他顺势翻身,整个人腾起来脚尖将那剑踢开,稳稳落到地上。
可利剑并没有因此停下攻势,转了一圈回到了文芷手中,剑身开始剧烈颤抖,白秋令侧耳听见嗡鸣,一转身清羽出鞘,持剑挡在了宋初然面前。
第四十章 清醒
他心中明了,若这真的是珠泪剑,那方才那一下便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宋初然。
彼时在云隐山上,他偶然得了一本剑集,上面粗略的记录了世间奇剑名剑的来历。虽那剑集记录得不十分清楚,但却明确的记载着珠泪是为杀心爱之人而生。
江玉烟铸成珠泪剑,自己来不及亲手杀了心爱之人便含恨离世,这珠泪剑恐是继承了她全部的怨气,眼下珠泪误将文芷错认成主人,定也是心中有怨气的。
文芷为了抚养宋初然终生未嫁,一己之力将他抚养成人,村里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即便她当真不怨,可珠泪在手,她本不怨便也怨气横生了。
宋初然呆若木鸡愣在原地,白秋令一边为他挡了那杂乱无章的挥砍,一边高声让他离开。文芷毫无武学功底,珠泪轻而易举便将她“控制”,她一招一式全是发泄,白秋令知道杀人并非她本意,一直是避让,从未还手。但也好在她不会武,应付起来也轻松许多。
“娘!娘我是然儿!”宋初然不肯走,站在原地冲文芷又哭又喊,白秋令无奈之下只得轻功掠过去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扔到一旁的草丛上,反身又抬剑挡了珠泪一剑。
两把剑碰撞哐啷一声,文芷握着剑急退几步倒在地上,宋初然见了不管不顾地就冲她扑了过去,跌跌撞撞将人死死抱在怀里。
白秋令立刻呵斥:“让开!她现在认不出你!”
“不!不会的!她前几次都认出我了!”宋初然话音未落,文芷已然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一眼腰上一双手臂,举起珠泪就要劈下去,白秋令推剑而出,将珠泪震开半分,堪堪擦着宋初然的肩砍下去,狠狠插进泥土中。
文芷一时拔不出剑来,白秋令看准时机将宋初然一掌拍开远离了战场,余光瞥见他又要上前,一剑扫过去在他面前的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冷声道:“你若不想你娘清醒之后后悔她亲手杀了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宋初然怔怔望着远处披头散发的文芷,突然感觉一阵寒意向他袭来,他兀自说着什么,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而后跌坐在地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声音颤抖自言自语道:“我...是我害了娘...”
“是你害了她!分明就是你害了她!”
“不是因为你她根本就不会这样!”
“对!文家的姑娘怎么会变成杀人狂魔......”
“......”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让宋初然精神恍惚,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几步,手胡乱挥舞着,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走开!走开!”
“宋初然!”白秋令大喝一声,宋初然却只顾着朝前走,他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走几步跌倒,复又站起来,继续失神地往前扑,这混乱的屋前像是多了一个发疯的人。
“啊!!!”文芷彻底失了控,五指抓起地上的珠泪时指甲都翻过来,指尖血肉模糊,可她已然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瞬间爆发出来骇人的速度一剑刺向宋初然。
白秋令来不及上前,落云出袖缠住文芷的腰身,硬是将人拉得后退几步。宋初然吓坏了,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双眼睛瞪圆了隐在凌乱的头发后面,哆嗦着喊了好几声“娘”。
落云袖将文芷缠住,文芷几声咆哮,而后像是筋疲力尽,手一松,哐啷一声那珠泪便落在了地上。她望着面前只隔了两步的自己十五岁的养子,忽而捂住脸跪在地上,肩头耸动泣不成声。
她像是清醒了,但白秋令不敢掉以轻心,死死拽着手中的白色绢布,看了眼地上的珠泪,道:“宋初然,退后。”
宋初然置若罔闻,一手扒开面前
的头发,随即双手撑地跪爬两步凑到了文芷面前。白秋令心如擂鼓,正欲上前阻止,却见文芷突然将宋初然紧紧抱在了怀里。
“然儿!”
她抱着宋初然放声大哭,那哭声惊飞了停在树上的几只山雀,这样令人动容的场景,白秋令却还是忧心不已。文芷这样的清醒必然是短暂的,他只听说了珠泪剑的来历,对如何化解这种羁绊却是毫不知情,这母子二人挨不过回云隐山的漫漫长路,恐注定是悲剧。
“娘!娘我在,然儿在!”宋初然死死抓着她后背的衣裳,啜泣道:“娘你好了吗?你好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文芷悄悄用力推开宋初然,声音哽咽不已,一句话难以说得完整,她勉强自己保持镇定,做了很多次深呼吸,才颤颤巍巍开口:“听我说然儿,娘好、好不了了...你要好好照顾婆婆,等你爹回来,别怪你娘亲,她......咳、咳咳!她也是被逼无奈,这把剑——这把剑不能留!这是个祸害......娘也是个祸害!”
她猛地将珠泪抓起来,看上去痛苦万分,一把将宋初然推开。
白秋令见此情形暗道不好,匆忙向前一步,另一边落云袖将将从袖中急速而出,可珠泪那锋利的剑锋已然划开了文芷的脖颈,一瞬间鲜血喷涌,四溅开来。
宋初然错愕不已,面上染了文芷温热的血,他来不及大声呼喊,那珠泪剑便又再次失控。
珠泪一声悲鸣,最后的挣扎一般,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毫不犹豫地刺向宋初然,白秋令飞身上前一把将那失控的宝剑抓在了手里,随着它上下翻飞几圈,在这小院周围的一圈老树上留下了一道道划痕。
他不敢放松警惕,又催动内力不断往剑中注入真气,珠泪在他手中挣扎片刻终于有了冷静下来的趋势。
宋初然的啜泣一直在白秋令耳边回响,他将珠泪制服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母子也只能扼腕叹息,心中所想的是若是他早些来寻到珠泪,或许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就不会发生。
许是见两人久久未归,那年迈的老妪也拄着拐杖赶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倒在血泊之中, 她万分悲痛尖叫一声,扔了手中拐杖将宋初然推开,绝望地悲号着抱起了文芷尚有余温的身体。
她本就嘶哑的声音在这山谷中回响,抱着文芷不愿松手,忽而她愤恨地望向跌坐在一边的宋初然,咬牙道:“你这颗灾星!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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