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退过去,白秋令整个人都悬了空,幸而唐昀伸手拉了他的腰带,将人往面前一拉,轻声笑道:“秋秋,我又救你一次。”
白秋令总觉得今日唐昀有些不一样,然而这窘迫的姿势下他根本无暇追究这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站稳之后他一把推开了唐昀。
他手掌伤口将将长好,这会儿绷得又痛又痒,五指活动了一下皱眉又问唐昀:“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唐昀无辜反问。
白秋令心中窝火,他看着面前这人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便觉得自己连日来的忧心都被人糟蹋了,强忍怒气道:“你走的时候一封书信写得好好的,怎么又变了卦真的将人杀了,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你如何脱身?”
唐昀不知死活抬手捏住白秋令胸前几缕头发,挽在食指上轻蔑冷笑一声,道:“他们?他们啊...就是学不会惜命。”
白秋令一怔,被唐昀眉宇间的霸道和嚣张震得一句话到了嘴边像是凝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任由这人抬起手将他面前的发丝理顺,再绕到他背后妥帖地搭在背心。
唐昀的胸口几乎要贴着他的后背,凑到他颈侧在他耳边低语道:“秋秋不也不守约,提前就来了么。一个人而已,要杀便杀了,怎么还要问个为什么。”
白秋令在他的轻言细语中渐渐回过神来,颔首叹息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去认下这个凶手,此后便——”
“秋秋是担心我?”唐昀笑问。
白秋令偏头瞥一眼那人在自己腰侧蠢蠢欲动的手,低声道:“既是朋友,你的安危我自是放在心上,趁现在无人发现你的踪迹,先走吧。”他尽量说得轻,生怕大声一点便能惊动山前愤怒的众人,见身后唐昀一动不动,又耐心劝道:“我虽不能理解你为何总把人命看得这样轻,但今日我必不能眼见你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他话音未落,唐昀便接着又笑,“秋秋,与我做朋友,日后这样的事情多得是,你怕吗?”
白秋令沉默不语,唐昀自知是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动摇了他心中所信奉的东西,心底忽而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像是比将这人扒光衣服压在身/下还要令人畅快。
白秋令不答话,他便接着问:“唐昀就是这样的人,背上背着无数条人命,白骨累累的路走过来的,不讲道理,也不讲道义——我是这样的人,你怕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白秋令感觉身后之人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夏日衣裳穿得薄,那掌心在肩头摩挲的时候,将他整个人的温度都传了过来。
唐昀朝他耳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沉默着不答话,闭着双眼将下巴搁在他另一边肩膀,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疲惫至极,也像是无比惬意。
“再不走,便真走不了了。”白秋令继续劝说道。
唐昀懒懒“嗯”一声,没长骨头似的上半身完全靠在了白秋令身上,“那就不走。”
“今日他们人多,若真打起来——”白秋令一转身,唐昀失了重心直接往前倾,双唇堪堪从他脸侧擦过。
白秋令心下着急上火没在意,倒是在唐昀心中添了一把火,还越烧越旺。
“不着急,他们人多,但是都打不过我。”唐昀终于站直了腰身,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折扇,摸到那空空的腰带,他才反应过来折扇在台上方莫寻手中,咂咂嘴叹息道:“真是可惜了,我那扇子是取了金丝楠木做的扇骨,绘扇面的墨也是上等好墨。”
白秋令见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走,皱眉凝神看他片刻,终于还是妥协道:“你不走,那你打算怎么办?”
唐昀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摆,又笑:“你猜我若是与那苏元思打一架,会是谁赢?”
“谁赢?苏元思不是已经......”
“对,他死了,看样子应该是我赢了。”
白秋令不解:“你到底在说什——”
“唐昀在那儿!快看!”
“大家快!!一定要抓住唐昀让他偿命!!”
白秋令话未说完,身后错乱的脚步便将他打断,他面前原本神色轻松的唐昀登时变了脸,眉心紧锁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掠到乱石堆后,语气急促道:“今日之事我一人所为,与你毫无关系——本来也是这样。此前说好端午约在紫阳镇,秋秋便从凤台出发,一路游山玩水过去等我罢。”
白秋令当下怒从中来,一把将他甩开,质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先走,我不会有事的。”唐昀收起刚才和他独处时候的暧昧不明,语气也随着身后人群的不断靠近添了些急迫的意味,“到时我与你解释,苏元思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白秋令压低了声音语调却是上扬,追问他:“唐昀,你方才在我面前言之凿凿认下这个凶手,现在又与我说不是你杀的!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白秋令问完,两人间便是片刻的沉默,他站在唐昀面前五指握紧清羽剑身,眼睛将人紧紧盯着。
唐昀忽而又心疼起来,知道自己又闹得过火了,惹得这双眼睛里装了许多他不想看到的东西。他想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分说抬手就想将面前这愠怒的人拥进怀里。
可他双臂刚刚抬起来,白秋令便颔首叹息着往后退,低声与他说话,“今日我既然来了,便不会走。”他抬手连续点了唐昀几处大穴,又道:“现在不能与他们冲突,若人真的不是你杀的,你怎能轻易认下,或许人命在你心中是那样不值一提,可你的清白——总不能不要了。”
唐昀一时说不了话,白秋令这穴点得太狠,他以内力相抵也无法冲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持剑从乱石后走了出去,走向那群气势汹汹要为苏元思讨个说法的“武林正派”。
他也没空思考其他,脑子里全是白秋令方才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的清白,总不能不要了。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与他说起这个东西。眼下他动弹不得,感慨着这“兔子”发了火,也真是厉害极了。
他就这样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耳旁是风动,是林间的树叶飒飒作响,还有飞鸟盘旋发出的清脆鸣叫。
周遭的环境太复杂,他听不清远处白秋令与他们说了什么,屏气凝神试着慢慢冲开穴道,却是徒劳。自上次中了御尸散,司言为他解毒后,他便常常觉得内力运行并不是那样畅快——此前在林中遇上段洲时他已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每每他运气凝神之时,体内便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真气将他绊住,阻碍他气行经脉,甚至他全力出掌之时,心口也会隐隐作痛。
可那痛感始终是不明显,他也便没放在心上,眼下他尝试冲开白秋令封住的穴位,那股若有似无的真气愈发明显,牵扯着他的四肢都疼痛不已。
他站在乱石堆后仔细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也未有一刻停止运功,若是以自己的功力,要冲开白秋令点的穴应当不是难事,可斜阳已经渐渐西沉落在远处两山之间,两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未能恢复自如。
——而两个时辰过去了,白秋令前去应付如此多的人,那是他此前从来未见过的场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唐昀愈发着急,内力运转起来没轻没重,行至几个重要穴位时竟然喉咙一阵腥甜,吐了些乌黑的血出来。
他暗道不好,还未有其他反应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这凌乱的脚步判断,来的不止一个人。他放弃运功仔细听了会儿,却并未从这些人的脚步中听出白秋令的。
他还在侧耳仔细听着动静,那人群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为首的便是卓建柏,身后跟着对他恨之入骨的司徒剑,平日里和他不两立的几个门派也都有人在。他努力两个时辰也只是将将能开口说话的程度,见了来人他嗤笑一声,轻咳几下缓缓道:“挺热闹。”
“唐昀,你杀人已证据确凿,眼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卓建柏扬了扬手中的剑,一身青碧色的门派着装在唐昀眼前晃来晃去,惹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于是冷笑着又道:“证据?证据就是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咳、咳咳!”
“苏盟主背部中了一掌,你倒是猜猜是什么掌法将他一掌毙命。”司徒剑朝前两步自人群中走出,站在唐昀面前,见他不答话,便以剑柄抬起他的下巴,轻蔑道:“这江湖之中,皓月掌只有你会用,苏盟主死于皓月掌,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
唐昀眉心紧锁,现下实在是没空说话,他虽心口疼着,可唇角还是带着笑,抬头视线越过面前两人落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上,在那人群之中寻了片刻,还是没看到白秋令的影子。他低声开口,问道:“白秋令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司徒剑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朗声笑得整个山壁都回荡着他嘶哑的声音,“你当真没想过我们为何会发现你在这里?是谁将你引来这里,又是谁点了你的穴,唐昀,你平时脑子不是挺好用的么?”
唐昀耳边立刻嗡的一声炸开,他眼神发冷,像是挟裹着寒风阵阵投向司徒剑,要将他血肉剜下来一般,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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