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坐到了谢璋身侧,衣袂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谢璋一低头,看见了景行腰侧悬挂着一块玉佩,其成色青白,光泽温润,且雕琢精美,细看还缀有点点波光般的斑点。
于是谢璋似是不经意笑道:“这块和田玉质地怕是已至上乘了吧。”
景行俯首瞥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现下的情景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谢璋不请自来,还不知脑中想的什么,紧盯着景行身上的玉。
景行脾性不佳,本以为这人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半晌不见谢璋做些什么,于是暗自怀疑谢璋只是百无聊奈来找自己做乐趣。
他起身就打算将他赶出门去,却听得回廊外有些许吵闹的动静,不一会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回廊尽头,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
谢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景行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他回过头,看见回廊那头脚步错乱地走来了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看样子大约不惑的年岁,面容精致且雍容,只是不知为何,神色见却布满愁苦,十分郁郁寡欢的模样。
有小厮在后面拦着,但大概是碍于身份,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没敢真阻碍她的步伐。
几个呼吸间,老妇人已经来到了廊下的小亭中,她先是礼节性地朝谢璋点点头,复而走到景行身边,缓缓说道:“信儿,今日与娘还有这位客人一起吃个晚饭吧,娘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
她这一番话说得卑微又小心翼翼,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将深藏在心底的话语说出。
只是景行从头到尾都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谢璋,给他下了逐客令:“若是谢小将军无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府吧。”
谢璋在景母与景行之间飞快地来回看了一眼,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于是起身对景母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哪只看起来柔弱的景母一把抓住了谢璋的衣角,一面回过头几近哀求般得对景行说:“信儿……”
景行蓦然打断他:“你以为有外人在我就会答应你吗?”
景母张了张嘴,眼角一红,就要流下泪来。
景行见了,嗤笑一声,将谢璋自景母手中拉至身后,嘲讽道:“你也就会哭了。”
景母顷刻间收了声,她静静地望了景行半晌,抬起衣袖擦拭了片刻,才又如来时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得离开了回廊。
这片庭院间,霎时只能听见景行还未平息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谢璋的耳侧。不多时,就沉寂了下去。
景行看向谢璋,淡淡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谢璋回过神来,像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一般,笑了笑说:“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大概没什么闲暇,我便先告退了,改日再登门。”
他陡然碰见别人的家事,本想先行离开,缓解尴尬,却见景行毫不留情地说道:“没改日了,要么现在说,要么永远别说了。”
第十五章 踌躇
其实原本谢璋并未打算来到景府的。
那日谢澄被罚一事,扰得他心神不灵。便久违地在浅睡时又见到了曾经梦魇般的血色剑影。
醒来时天已泛起了肚白,谢璋透过半开的窗棂,恰巧看见了匆匆离开家门的父亲,不用多想,就知定是为了大理寺的事。
谢璋便也下了床,喂给黄坚强一些吃食,随意找了件外衣裹身,心事重重地去了一枝春。
待一脚迈进门,看见店内沸沸扬扬地布置着场地,谢璋才恍然想起,原来一枝春的“夏日赏荷”早已拉开了序幕。
他将一室的热闹抛在了身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二楼那间雅间。
雅间柜台边的香炉内燃着一根助眠香,像是等待着谢璋来一般,炉内已落了一层灰。
谢璋刚伸手捻出一小撮,就被推门而入的殷如是抓了个正着。后者护着香炉退后几步,哭笑不得地说道:“这香灰不是给你洗手用的。”
谢璋轻轻笑开,但顷刻间笑意便淡了下去。殷如是一眼掠过,便与他在桌边坐了下来,递给了谢璋一杯茶。
谢璋将其轻轻推开,问道:“有酒吗?”
殷如是一愣,复而起身从柜间拿了一小壶,为他斟上了一杯。淡酒入喉,殷如是方才静静地注视着谢璋,问道:“夏履回京,你有打算吗?”
谢璋却不答,目光自卷帘处穿过窗间,落到了一楼大厅处一盏偌大的荷花灯上。
雅间中的助眠香的味道时隐时现,殷如是却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中品出了点不知名的意味,半晌,蓦然高声道:“你在犹豫?”
若寻常的谢璋,只会用纨绔的外表作为伪装,将他人或探寻或不轨的目光隔绝在外。而如今入了一枝春,那些被沉疴旧事遮住的隐蔽心事,通通暴露在故人的面前。
就酒浅尝辄止的谢璋甚至还喝光了她刚开封的秋露白。
谢璋侧对着殷如是,目光中无悲无喜。但殷如是却宛若脾性被点燃,倏地站起身,一连串的话冷冷倒出:“你犹豫什么?慕容家将一干晋朝皇室屠戮殆尽,辱你欺你还欲毁你,你难道还要从容大度地原谅他们吗!你在西北五年吃的苦,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璋回过头来,冲殷如是笑道:“你如此激动做什么,我还没什么都没说呢。”
殷如是疾步来到谢璋深前,看进他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中,却什么也没看清。
于是她的眼中瞬间爬上说不尽的浓重哀愁:“我亲眼看着我爹被慕容燕砍下头颅,晋王朝活下来的,也就我们了,殿下。”
最后两个字,重重地砸到了谢璋的心上。
他不该来一枝春的,谢璋默默地想到。
他应该找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飞身上谢府最高的那处屋顶,将临安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偕了酒便酩酊一醉,醒来后就又是日光高悬,百花熙熙的大好时光。
滔天恨意自小就被谢璋融入血肉,成为他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世事与人意从来相悖,本该由他独自踏上的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上,有人破除坎坷,推倒嶙峋,给他带来了光。
慕容燕放任之华与谢璋交好,放任谢澄对其视若己出。如果这是慕容燕的计策,那他确实已经成功了一半。
谢璋于是告别了殷如是,茫茫然地从一枝春的热闹中剥离开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偌大的临安城中,然后便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景府。
此次进入景府本就一时兴起,又恰巧碰上他人不可言说的隐蔽家事,即使在景行近乎冷漠的注视中,谢璋也没有再说出半个字来。
能说什么呢?
世人都忙于奔波,高官望通达,贫民盼春油;游子念归家,少年期远方。
只是在临门之时,谢璋回过头看见景行,孑然于回廊下的小亭中,双目对视,有微风轻拂。
谢璋还是没忍住,隐晦地问出了声:“虽然现在不合时宜,但景大人,你有过让你进退两难的事么?”
景行眼中露出诧异,浑身便多了些仿若坠入人间烟火的人情味。俯首间,谢璋听见景行答道:“若有事让你进退两难,那么这个问题在你心中已有了答案。”
两人告了别,景行目送谢璋远去之后,才冲着后方不知名处微微抬了抬手。
只见隐于暗处的一个人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景行身前。
方才在谢璋面前与景母的一番来往,似乎对这个万事皆在掌中的男人没什么影响,他微微侧过头,问道:“刚才谢璋去了哪里?”
黑影低声答道:“一枝春。”
便见景行狭长的眸子微眯片刻,而后下了命令:“查。”
谢璋脑中思绪成结,出了景府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一件蠢事。一面懊悔自己为何莽莽撞撞地就进了景府,一面在心里对景母与景行的关系犯了嘀咕。
但事已至此,兜兜转转的,到底是让谢璋心中的郁结稍许减轻。
于是谢璋将伪装裹身,脚步轻快地回了谢府,一路有或鄙夷或好奇的视线落入他的眼中,都被谢璋一律以极其风流的挤眉弄眼聊以回应。
只是谢璋前脚刚迈进门,后脚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吓得回身就是一掌。
来人被无端拍了一掌,踉跄地跌坐在地,拉着脸就不愿意起来了。
谢璋定眼看去,才发现眼前这个一身长衫,青丝束官的小少年,长了一张与之华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他哭笑不得地将人扶起,无奈道:“公主这是又闹的哪一出?”
“嘘——”慕容之华攀着谢璋的衣袖起了身,撅起嘴道:“我微服私访。”
谢璋:“……”
祖宗,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谢璋带着女扮男装的慕容之华进了门,耳边充斥着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话本里女扮男装不都是很难认出的么,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谢璋面无表情地说:“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慕容之华不高兴了:“可也不全是骗人的呀,我便是女扮男装偷溜出皇宫的时候遇见了我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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