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差点把安戈的筷子吓掉——这平常视规矩如性命的丫头,怎就突然开了窍了?
“你......想做什么?”
茯苓挽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架子上被安戈写得分叉的笔,“奴婢帮您写,九遍的话,天亮时分准能写完。”
然后将笔尖在砚台上涂抹两下,杂乱的羊毫顷刻变得柔顺。
安戈瞬间有了激情,忙擦去嘴边的面汤,抓起另一只笔,洋洋洒洒开始誊写,“要什么天亮?马上就能搞定!”
茯苓看他斗志磅礴,这才真心笑了,“对,有主子在,什么难事都会迎刃而解的!”
“哈哈,那必须的。”想了想,又觉得茯苓这丫头当真心善,又道,“不行,不能让你白忙活,我得去跟猴哥争取一下,必须给你涨工钱!”
“不用的,只要主子平安康健,奴婢就安心了。”
安戈怒瞪,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茯苓,做人要有出息,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不能跟钱过不去。若是你哪日沦落街头饭都吃不上一口,你就会发现一文钱有多重要,然后会恨不得把曾经拒绝财富的自己的手砍掉。”
茯苓被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吓了一跳,“奴婢......答应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安戈美滋滋地继续誊抄,嘴里叽里咕噜道,“这个‘规’字也太难写了,扭扭曲曲,描都不好描。”
茯苓凑过去一看,善意地提醒道:
“主子,您写的这个......是‘家’。”
窗外没有夜眠的乌鸦鸣叫了一声,似是在嘲讽,被安戈一记飞鞋击中之后,负伤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主仆二人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他人通通没听见,尤其是站在窗边的方羿,一个字都没听到。
第36章 生辰(二)
月升日落, 潮涨潮退。
安戈的经历虽然坎坷, 是因为有低落之处, 也有高升的地方。
譬如这回,安戈失去一大包心肝又被方羿罚抄之后,紧接着, 就迎来两个大好消息。
其一,尽管他与茯苓的字迹相差甚远,但方羿没察觉出茯苓帮他抄了家规,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警告,将他倒卖财宝的事情一笔勾销。
其二,方羿虽然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何月何日,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竟大发慈悲, 允他出府一日。
如若第一条能让安戈燃起十分的欣喜,那么第二条,便足足有十万分————
因为他,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潜逃之机!
“茯苓,咱们攒的银子一共有多少来着?”
“一共二百五十两。”
“咦?”安戈虽然算术不精,但也清楚记得之前是一百多, 于是问:
“怎么变多了?”
茯苓怯生生地垂首, 道:“奴婢......把您卧房里的花瓶,又卖了几个。”
放在以前伺候安如意, 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妄自行动,但伺候安戈之后, 她才不会怕什么坏了规矩被惩戒,而且,只要跟钱相关,安戈都会说:
“茯苓,你可真是块宝!”
茯苓娇羞着垂头,道:“主子切莫这样说,这是奴婢该做的。您待奴婢好,奴婢自然应当诚心伺候您。不过......”
她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安戈,心里就一阵难过,“主子往后一个人生活,定要好好顾惜自己。您现在身家不少,当要小心谨慎,莫再出头惹事,引来旁人的眼睛。”
安戈十分有担当地拍着胸脯,“你莫担心。待我出去了,我第一时间就去找那个江湖朋友,让他来救你。”
茯苓眼中含泪,道:“您自己逃出去便好,主子本来就应当过逍遥在天地之间的生活,无拘无束,是因为公主才让您遭此磨难。公主欠您的,就让奴婢帮她偿还一些罢。”
“呸呸呸,还什么还?哪有自己欠债让别人还的道理?她是她,你是你,她自己到处捅娄子,凭什么要你作冤大头?”
(等等,到底谁“到处捅娄子”来着?)
茯苓不论怎么说,安戈还是铁了心要去找那个“江湖朋友”,左右她嘴笨,说不过安戈,最后索性也答应了。
“不管怎样,主子这次一定要小心,奴婢会帮您保守秘密的。”
安戈势在必得地打了一个响指,“肯定的!”
他已经想好办法,怎样给方羿一个大礼了!
方羿为防身份暴露,便换了一身儒生打扮,虽是清淡的烟灰色,却还是没能掩盖他眉宇之间的英气。
安戈出去之时,恰看到等在后门口的人,颀长的身影立在梧桐树下,连一片衣角都那么赏心悦目。
云舒君的背影,风雅得不食人间烟火,封若书的背影,清瘦又谦谦如玉。方羿与他们尽皆不同,抬眉颔首之间,都透隐隐寒风,以及权高位重之人的慵懒。
啧啧啧,或许人就有这种变态的留恋性,想着即将要溜之大吉的安戈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唉,都是美色造的孽啊!
以后他讨媳妇,一定要讨一个这么好看的。
他美滋滋地想着,阔步走到方羿跟前,爽朗一笑:
“猴哥,这么早啊,嘿嘿早饭用过了没?”
这是每次对话一定要有的开场白,不然直接进入正题,尴尬又突兀。
恰恰,方羿在官场上听多了这般的寒暄,已然心里生厌,于是冷冷一瞥,道:
“如果我没记错,方才我们是一起用的。”
安戈被他瞥得打了个寒颤,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哈哈......好像是哦。”
然后左看右看,发现除了方羿和他,并不见第三个人,终于问了句刚开始就想问的:
“只有咱们两个吗?江仲远他们呢?”
方羿慢悠悠地迈开步子,道:“人多阵仗大,容易惹人耳目,如果你想被人从头盯到尾,我没有异议。”
安戈眼前一亮,轻快地跟上去,“那就赶紧走吧。没人跟着最好了,就咱们两个人,我正好喜欢这样的。”
跟着伺候的人少,盯着他的人自然也少,到时候他脚底抹油,怎可能有人注意他?
于是踏实地拍了拍怀里的银票——猴哥,你白白送我这么大个人情,我岂有拒之不收的道理?
华泱是天下人都欣羡的一个去处,商铺繁旺,行人接踵,是为容国的通商之眼。其历经千年流传,积先辈之智慧,集了天下不少的奇珍异宝,连地上的一抔土,都能换下蛮疆国的一两金。
新岁的青瓦在白日下烨烨生辉,通往护城河的流水于微风中波光粼粼。此水名为“灵淄”,是八川大陆上流域最广的河流,水源落在容国西部的一座深山,经过容国三十二座城池,最终滚滚东去,成了蛮疆国和临沧国的分割线,汇入大海。传说中,灵淄是九天玄女落下凡间的一块织锦,才庇佑这一方领土繁荣富饶。它因此也成了容国百姓口中的“母亲河”。
在华泱城中,灵淄的水域并没有山野间那般宽阔,却也因此多了几分平静,洗去因为贵商带来的浮华。偶有几只小船摇曳川上,船中的贵家小姐盈盈掀起一角船帘,朝岸边的俊俏儿郎莞尔一笑,亦是不可多得的风景。
不过,对于胸有大志的安戈来说,这些风景都不可入眼。
“猴哥,我想吃糖葫芦。”
他肖想着着那些被糖水裹得晶莹剔透的红果子,口水直下三千尺。
方羿道:“盛夏时节,没有糖葫芦。”
“为什么!”
“外面的糖衣融化之后,只剩里面的酸涩山楂,吃着败口感。无人愿买,自然无人肯卖。”
安戈悻悻地努着嘴,比丢了钱还难过。
方羿知道安戈的味蕾为何翻腾——昨晚主仆二人吃面时的谈话,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才今日带他出来。
只是某个被瞒在鼓里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只以为他搭错了神经。
其实糖葫芦也不是完全没有,华泱城便有个靠卖糖葫芦起家的老叟,人称“张老”。
张老的手艺精湛,又凭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做出一套秘方,糖水的浓度,山楂品种,以及烧糖的时辰,都要把控得恰到好处。华泱内外都有不少人慕名而去,只为尝上一口。
是一口,不是一串。
不过后来,张老年岁渐高,便没再开铺做生意。本想将唯一的爱子培养成继承人,谁知那继承人无心这门手艺,一门心思只想从商,周转磨砺了两年,竟让他磨出些名头,拿从商赚的钱,开了天下第一赌坊。
张老看到儿子终于有一番成就,这才放下嫌隙,重聚天伦。
“猴哥,咱们来赌坊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沉迷朱一龙无法自拔,码字都少了,一天到晚就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第37章 生辰(三)
“猴哥, 咱们来赌坊做什么?”
安戈云里雾里地问。
“赌个东西。”方羿勾了个志在必得的笑。
“什么东西?”
方羿不打算跟他摊开说, 毕竟,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你待会儿便知道了。”
安戈悻悻努嘴。在他的认知里,赌坊这地方总是乌烟瘴气的。哗啦的摇骰子的声音,骰盅的扣桌声, 金银文钱的交错声,以及人们押宝时的喧闹,皆跟鼓面上跳滚的豆子一般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