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微微一愣,“我说了什么?”
尼禄攥紧剑柄,“你说你是来救我的……”
罗德笑笑,“这么久远的事谁会记得。”
话音未落尼禄就提剑逼近了他。
罗德的额发被剑风吹动。他惊异了一瞬间连忙抬剑抵御。生生的铁刃碰撞,飞出几颗白亮的火花。
隔着十字相抵的两只剑刃,尼禄认真的脸庞就近在眼前。罗德能闻到他每天都会涂抹在脸上的、杏仁油膏的清香味。
罗德挥开他的进攻,冷语道:“你狂躁什么?”
尼禄憋红了脸,死死抿着嘴唇,尖尖的下巴皱缩成核桃皮的样子。他什么也不说,握起剑,象赌气一样向罗德挥过去。
面对尼禄,罗德没有使用高级复杂的剑法,所用的都是最简单的防御。
尼禄连连逼近,一路下来踩得积水四处飞溅。
他知道罗德不会出击,便出手越来越重,就这么步步紧逼,一直把罗德逼进逼仄的墙角。
罗德的后背撞上硬实的水泥,已经无路可逃。
“尼禄!”罗德挡开他袭击过来的剑,厉声喊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尼禄欺身压过去,用他从战场上学来的技巧别住罗德的腿脚。
他们两人身体紧紧相贴,罗德腰间的皮甲硌得尼禄的肋骨隐隐作痛,但他就是不放开。他能听见罗德尽在耳畔的、稍稍紊乱的呼吸声,热息象千缠百结的柔丝一样盘绕着自己。
尼禄举起剑,作势要刺过去。
情势所逼,罗德只好勉强用短剑挡住。
两人以单纯的力量博弈,两柄剑在力量之下来回推移。剑刃砥砺出尖利的响声,有一些银亮的齑粉簌簌而落。
罗德咬紧牙关说:“你闹够了没有?!”
尼禄瘪着嘴,充满血丝的眼里含着半掉不掉的眼泪。他不依不饶,在僵持中将两把剑刃慢慢引到彼此咽喉的中间。
罗德倒吸一口气,正准备喝止他。
千钧一发之际,尼禄轻笑,突然松开了剑。
罗德心底一颤,瞬间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逆流。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剑,一刹那的时间只够将剑锋偏离尼禄的脖颈。
于是短剑就这么贯穿尼禄单薄的肩膀。
尼禄发出一声闷哼,咧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发白的嘴唇抖动着说:“我好疼,罗德……”
罗德脸色煞白,脸颊处溅上几滴滚烫的血迹。
这一刻他好象耳鸣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了,奴隶的惊呼、庭院外的马车声统统虚化为背景;只有尼禄因疼痛而发出的细碎的呻|吟,象钟鼓雷鸣一样回荡在耳侧。
尼禄疼得两排牙齿直打颤。他眼前发黑,终于支撑不住,虚弱地蹲下|身子。
罗德没有贸然拔剑,而是扶着他也蹲下来。尼禄在剧痛中仍不忘借势抱住他的腰,将一头软塌塌的银发贴到他的胸口上。
他疼得手脚冰凉,挺翘的鼻尖抽动两下,就委屈地哭出声来:“我爱你……罗德……我爱你……我爱你……”
罗德把他搂进怀里,捂着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气得恨不得捶他一拳,“现在还想着说这些?!”
尼禄的眼角慢慢染上绯红,表情又哭又笑,矛盾极了。他歪过头,将脸埋进罗德的衣服间,使劲嗅闻他身上独有的皂角和秋叶的清苦味,发出一声满足而悠长的喟叹。
他声泪俱下地说:“我一直都爱着你……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早到我以为我生下来就爱你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罗德用衣袖绑紧他的肩以暂时止血,既心疼又气恼地说,“该死的……该死的!你何必以这种方式留我……你这个不要命的混蛋!”
尼禄攥紧他的衣服,因为疼痛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所以……求你别离开我……真的求求你了……”
罗德依然面存犹豫,包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下。
尼禄往他怀里拱了拱,以脆弱的声音哀求道:“求你了……你究竟是来救赎我的,还是来惩罚我的啊……”
这一瞬间罗德意识到,其实尼禄从未长大过。
第53章 在海边
尼禄就这样以接近自残的方式将罗德带回了家。
生性忧虑的他忌惮阿格里皮娜。除了偶尔去几趟元老院,他时时刻刻都黏着罗德,几乎是与他寸步不离。
外界难以理解他的做法,对他的批评甚嚣尘上。一些元老对尼禄发出弹劾,指责他被罪恶的血脉所妖惑,盲目偏袒心腹,担当不起皇帝的重任。
现任皇帝克劳狄乌斯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皇宫里,即使是厨师都穿戴高档。他们剁碎煮好的蘑菇,拌上薰衣草花和百香果瓤,再搭配一小碗蚕豆和掺蜂蜜水的葡萄酒,这便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食。
克劳狄乌斯佝偻着驼背侧卧着,用银制汤匙品尝他最爱的蘑菇酱,瘦巴巴的腮帮一下一下鼓动。
餐桌对面躺着他的侄女阿格里皮娜。她很有礼仪地吃着东西,银发尽数高束,用橘红的网纱罩起来,既高雅又端庄。
即便是在寝宫,这对名义上的夫妇都穿得板板正正,确保衣领不会敞开到锁骨以下。
克劳狄乌斯放下银匙,委婉地开口说:“我听说……尼禄这段时间遇到了一点麻烦。”
阿格里皮娜心里一沉,神色仍保持冷淡,“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我也相信……”克劳狄乌斯假意说道,“可是元老院却不这么认为。很多元老给我发来密函,向我举荐了几个出身尊贵、教养良好的年轻人……”
阿格里皮娜瞳光一紧,手里的汤匙与餐盘碰撞出一声轻响。
克劳狄乌斯瞄她一眼,“再加上……屋大维娅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希望借此给我的女儿挑选一个可靠忠厚的丈夫。”
阿格里皮娜放下汤匙,沉闷地说:“您这是打算彻底放弃尼禄了,是吗?”
克劳狄乌斯被说中心声,尴尬地清咳两声,“法院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那个亲卫的罪过。元老院便认为尼禄与法院沆瀣一气,民众们质疑他给了法院好处,大肆渲染皇宫的腐败……”
阿格里皮娜静静地聆听,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克劳狄乌斯尽量以委婉的口吻说:“我承认尼禄的政治才能,也承认他行军作战和翻新浴场的政绩。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丑闻缠身……”
他努力摆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
“我知道你很维护你的儿子,阿格里皮娜。但很遗憾,我无法不顾民怨、将罗马托付给他。屡禁不止的私盐、魔鬼般的洪水、有待翻修的剧场……我现在每天都要面对象杂草一样疯长的语言攻击,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怨气。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我亲爱的侄女。”
阿格里皮娜定定地望着他,面无表情,良久都没有吱声。那双暗棕色眼睛幽幽的,象在暗中流动的冥流,直盯得克劳狄乌斯后背发凉。
忽然,她绽开一个端正而得体的微笑,很体贴地说:“我非常理解您的所想所为。尼禄现在引起民怨,手里又没有令人屈服的军队。他既不是您的女婿也不是您的养子,仅仅凭奥古斯都的血脉和一点点的军功政绩,的确还是太单薄了。”
克劳狄乌斯松了口气,憋闷在心中的焦虑渐渐散去。
早在尼禄拒绝迎娶屋大维娅时,他就想另立储君了。尼禄现在处于舆论的漩涡,这无疑是向阿格里皮娜挑明的最佳时机。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奴隶端来两只撒满蒜蓉和奶油的烤龙虾,四只巨大的虾钳里还夹着玫瑰花。他们戴上镶满银线的手套,这样可以防止剥龙虾时虾壳划伤皮肤。
阿格里皮娜也戴上手套,很懂事地为克劳狄乌斯剥龙虾。
她一边剥壳一边低头问道:“为什么手套上要镶银线?这只会让手承受更多的重量。”
克劳狄乌斯擦掉嘴角的蘑菇酱,笑了笑解释道:“手套上的银线是为了检查食物有没有投毒。你也知道的……毕竟皇帝是一个高危的职业,还是小心点好。”
阿格里皮娜将剥好的龙虾蘸了蘸蘑菇酱,递到他的餐盘里。
她将双手摊开,稍稍一个翻过手,宛如银面的手套掠过晃眼的寒光。她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我亲爱的叔父,恐怕您还是大意了。据我所知,其实有很多毒|药都不会让银器变黑。”
克劳狄乌斯大嚼特嚼着龙虾肉,不经意地问:“是吗?”
阿格里皮娜不动声色,没有再说话了。
……
罗马已经很冷了,榕树的树叶时不时就结满冰霜。奴隶们开始在后院挖地窖,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储存冰块。
女奴将厨房畜养的鸡赶出来,用毛刷清洗圈养家禽的笼子以防止鸡瘟。
罗德躺在榕树的枝杈上,身上盖着一件柔软的羊羔皮。
他穿着舒适的便装,被树缝间溜进来的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经常包裹皮手套的手此时光裸着。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副充满惰性的模样。
这是罗德回家的第七天。
尼禄吩咐他不要再去训练场,并对他的饮食做严格的监督。为了防止伏击,尼禄连门口都不让他接近,榕树已经是罗德活动的最远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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