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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 (语笑阑珊)


  云倚风头疼欲裂:“你说,事情怎么就会闹成如今这样呢?”
  “去睡一会吧,难得消停。”季燕然道,“厨房里还剩了些咸菜,我去看看能不能煮碗面。”
  云倚风应了一声,起身回到卧房,却是困意全无,只盯着床帐发呆。
  外头又下起了雪。
  天色昏暗,金焕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双腿僵硬,如同僵尸。
  他一路经过流星阁、观月阁、白梅阁、西暖阁,每到一处院落,都要敲敲门,傻乐地叫上一句:“来吃饭啊!”,再扒拉着木门摇晃两下,那“叮叮咣咣”的铁链铜环声,在沉沉天光中,分外催命心颤。
  “没有人,又没人。”金焕松开门环,遗憾地嘀咕两句,转头摸进了厨房。
  玉婶搬离之后,这里已被空锁许久,院里的雪几乎挡得人走不动道。
  金焕往手心哈了两口热气,被冻得面色铁青,目光在院内环视一圈,见油毡布下还有一些干柴,便伸手去掏,似乎是想生火取暖。
  扒拉半天之后,一坨厚重圆木总算被丢在地上,金焕双眼兴奋,嘿嘿笑着又去抱另一块更大的,只是双手刚一发力,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脑髓便传来一股剧痛。
  热流冲刷过双眼,世界突然就变成了红色。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怔怔许久之后,才颤巍巍抬起胳膊,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额头。
  满手淋漓鲜红。
  这赏雪阁里,到底还藏有多少凶手?
  这疑问催他骨寒,也催他清醒,痛苦而又惊恐地转过身,却只看到一片茫茫飞雪。
  究竟是谁?
  是谁……
  谁。
  带着这份不甘与茫然,他仰面倒在雪中,被狂风吹断了最后一丝呼吸。
  汩汩流在纯白中的血,和当日铺展在暮成雪身下的红,一模一样。
  ……
  云倚风坐在桌边,呼吸有些急促,身上也再度变得燥热难安。
  他撑着走到窗边,将那厚重的帘子掀开,寒风立刻就“呼呼”灌了进来。
  院中很安静,厨房里也是黑的,说要煮咸菜面的人,早不知去了何处。
  云倚风揉揉眉心,推门想要去寻,季燕然却刚好从院外进来。
  “要去哪儿?”他问。
  “我?”云倚风不解,“去厨房。”
  季燕然和他对视。
  在突如其来的死寂沉默里,云倚风右手不自觉地一握,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金焕出事了?”
  季燕然道:“被人用毒刀打穿头骨,死在了厨房。”
  云倚风欲言又止,片刻后继续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这赏雪阁里,或许当真还躲着另一个人吧。”季燕然和他错开视线,“以后务必多加小心。”
  云倚风道:“或许?”
  季燕然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转身进了厨房,只留下一句话散在夜色中。
  “倘若真是岳之华,那他的功夫可不低。”
  云倚风眉峰微蹙,在风雪中站了许久,才独自回到前厅。
  两碗咸菜面,一盏油豆灯火,吃得连胃也痉挛起来。
  季燕然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苍白面色,问道:“又毒发了?”
  “无妨,自己调息便是。”云倚风放下碗筷,“你我……总得有个人守着飘飘阁,免得岳之华夜半偷袭。”
  季燕然点点头,也未再多言。
  这是上山以来,所经历过最漫长的一个夜。
  云倚风试图打坐调息,却迟迟无法静下心。忽冷忽热的晕眩是熟悉的,万蚁噬骨的痛楚也是熟悉的,按理来说都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早就该轻车熟路往过熬才对——事实上在先前许多回里,他也的确是这么过来的,可不知为何,这次感觉分外难捱。
  或者是因为毒发一日甚一日,再或者,是因为前两回都有人悉心照料,所以这副身子骨也学会了偷懒与耍滑,再也不肯老老实实忍着剧毒,只想着要再被轻手轻脚伺候一番,用那轻缓而又温厚的内力,将四肢百骸都洗过一遍,再拧干温热的帕子擦去所有粘腻,让周身都清爽痛快。
  云倚风单手拧紧床帐,额上渗出冷汗,难得想骂人。
  如此一熬就是一整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大白,身上方才余毒退尽,人也迫不及待地昏睡过去。
  实在是太痛了。
  他大脑沉沉地想。
  倘若能够就此长眠,大梦不醒,倒也……有福。
  翌日清晨,难得见晴。
  云倚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整个夜晚都被绵延不绝的梦境包围,他有些晕眩未醒,盯着床头那盏照明短烛看了许久,浑噩的大脑方才恢复清明,赤脚走到桌边想倒一杯凉茶,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大清早的,你又去了哪里?”他将头发随手挽好,推门出了卧房。
  季燕然正站在院中,手中拎着一具尸体。
  ……
  岳之华的尸体。
  干硬的,狰狞的,头发脱落大半,身上的血痂也已变成漆黑,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段日子。
  云倚风一愣:“哪里找到的?”
  “杂物间的房梁上。”季燕然道,“藏得极隐蔽,若非被积雪压塌了屋顶,只怕再过几年也未必能掉出来。”
  云倚风道:“是吗。”
  他声音很轻,比起疑问,更像是在调节此刻这难言的微妙局势。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岳之华在内。
  那金焕颅骨中的淬毒利刃,就成为了无法解释的诡异谜团。
  除非从天而降一个第三人,否则……
  季燕然叫住他:“你要去何处?”
  “回房。”云倚风背对他回答,“穿衣服。”
  季燕然跟进来,站在门口道:“我打算将整座赏雪阁再搜查一遍,在此之前,门主就安心待在飘飘阁里,哪儿都别去了吧。”
  云倚风嗤笑:“若说怀疑,我也能怀疑王爷,怎么就只能你一人去搜查了?”
  “你知道,不可能是我。”季燕然不悦他的轻佻态度,强硬道,“事关佛珠舍利,若是当真遗失,谁也担待不起。”
  “你先前不是已经去西暖阁中找过了吗?别说舍利,连值钱的珍珠也没一颗。”云倚风系好腰带,抬头道,“况且我是江湖中人,又不归你这王爷管,大梁国运昌隆与否——喂!”
  季燕然收回手:“得罪了。”
  云倚风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咬牙道:“卑鄙,解了我的穴道!”
  “外头天寒地冻,门主还是乖乖呆在暖阁中吧。”季燕然一掌将他推坐在床边,“傍晚时分,我自会回来喂饭。”
  云倚风:“……”
  季燕然转身离开卧房。
  倒是体贴细心,还特意关上门,又放下了厚厚的门帘,替屋内人挡着风雪。
  云倚风坐在床边,原想学市井泼皮骂两句过过瘾,却听对方的脚步声已然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无踪,若没有张三爷的嗓子,只怕骂了也白骂。
  不划算啊,说不定还要吼得喉咙痛。
  于是将话又咽了回去,心里盘算起别的主意。
  胸口两处大穴被封,虽刺痛麻痹,但若能忍着强行运功,也不是不能冲开。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试着往后发力一挪。
  身体微微晃动,穴道没能解,倒是将床头那半截残烛撞得落入被中。
  轻纱床帐如同干透的柴,裹挟着蜡油,顷刻就燃烧起来。
  云倚风:“……不了吧?”
  眼看火舌已经燎到屁股,风雨门门主双眼一闭,再也顾不得保护那娇贵嗓子,仰头吼得气壮山河:“救命啊!”
  声音在飘飘阁上方久久回旋。
  又被风吹散。
  ……
  季燕然将所有的蛛丝银铃都检查了一遍,直到天黑才折返住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越往前走,就越明显。
  不祥的,诡异的。
  像一根细线勒住了心脏。
  他紧追几步,重重一把推开厚门。
  呛鼻的滚烫浓烟迎面扑来,打得人睁不开眼。
  焦黑木梁笼罩在蓝灰色的烟雾里,整座主宅都已烧成废墟。
  “云门主!”季燕然顾不得余火未散,冲进去想要找人,却被一块呼啸砸下的滚烫青石挡住去路。
  脚下隐隐颤动,被火噬空的大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整片坍塌下来。
  一时间,火星弥漫、砖瓦飞溅,闷钝的响声像无形的刀,将天地间搅得乱七八糟。
  季燕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风却咆叫得越发肆虐。
  它吹拂着那些跳动的火,如猛兽伸出了贪婪的红舌,细细舔过每一寸能燃烧的木渣,直到暮色沉坠,方才心满意足地化作最后一缕轻烟,消失在了视野间。
  季燕然站在这片焦黑土壤前,良久不发一言。
  风散,月升,星河黯淡。
  白玉塔檐的哑铃,晃动出无声挽歌,送走了所有枉死的魂灵。
  子时,山道上蜿蜒起零星的火把,缓缓向着缥缈峰顶的方向攀爬,直到天明时分,方才抵达赏雪阁。
  打头的人是岳名威。
  他并未关心其余宾客的下落,也未开口询问为何飘飘阁成为了焦炭,只恭恭敬敬行礼:“参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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