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记菜的哥儿已听得冷汗直冒,忙道:“公子,烦扰您说得慢一些。”
殷旭微微蹙眉,“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齐庸凡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付钱。”
奔波的这一月,齐庸凡基本与蔬果无缘。他心疼地摸了摸额头上的痘痘,心想今晚一定要多吃一些补回来。
汴城多了许多新鲜事物,此处与邻国保持贸易往来,譬如香水、波斯地毯等,在街上随处有卖。菜色也很不错,齐庸凡另点了几道海味,吃得十分过瘾。
期间去了趟如厕,回来时齐庸凡正要结账,却听店小哥说已经付过了。
他便问殷旭,“不是说这顿我付吗?”
殷旭正吃着茶碗蒸,作饭后甜点,闻言抬头,淡淡道:“不过一点小钱,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计较。”
齐庸凡想想也是,但这么多菜点下来也要上百两银子了,他怪不好意思的,心想下回一定要请回去。
吃罢饭,三人下了楼去,在坊市之间穿梭闲逛。偶尔有那跳马戏,锣鼓喧天,齐庸凡便停下来看,觉得有趣,掷两枚赏钱。
殷旭像是对这般繁华之地早已习以为常,立于一旁,却不看戏,目光落在齐庸凡身上。
叶子一直被老缪养于乡野之地,倒也极少见得这些玩意,当下显露出几分孩童模样,与齐庸凡人手一支冰糖葫芦,笑得跟桃花似的。
不知为何,见得这般场景,殷旭的心情不知不觉也好了许多。
夜市热闹,小摊小贩便也不吝啬那点灯油钱。尤其是那些铺面,燃着好几根孩儿手臂粗细的油蜡,照得整条街亮堂堂。
走到前边,齐庸凡忽的见一名身披缟素的男子跪坐在地上,边上立着一块牌匾,上书“卖身葬母”。
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包围了,个个指指点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齐庸凡也觉得新鲜,他只听说过女子卖身,还是头一次见古代男子卖身。
不消片刻,便瞧见一名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婆妇,身着华服,穿金戴银,粗声粗气道:“你这是个什么卖身法?”
男子相貌秀气,此时将头弯到了土地底下,小声道:“只消给了葬母钱,让小生做什么都行……”
婆妇满意地点了点头,“须多少钱?”
齐庸凡来晚了,亏得他长得高,才能在后面瞧得清清楚楚。人群传来叽里呱啦的议论声。
“好好一个男人,不去做些正经事,却来卖身?真是稀罕。”
“就是卖些苦力怕也能赚到不少银钱,用来葬母足够了。”
“那婆娘,你看见没,不正是汴城中有名的吴寡妇,仗着有钱,已经在家中养了三房男宠了……”
齐庸凡嘴角一抽,没想到在汴城内,民风竟如此剽悍。寻常寡妇,若是干出这等勾当,怕已是被乡民浸猪笼了。
但眼前这吴寡妇,却活出了女权代表的模样,像男人似的三妻四妾,逍遥快活。
“三百两银。”男子低垂着头道。
此言一出,人群再是沸腾起来。
“竟要三百两?这人怕不是要葬母,而是捞钱吧!”
“区区一口棺材,几百文便是了,哪儿用得着这么多。”
还有人劝吴寡妇,“你莫要被他骗了,若是花钱请回家中,没过几日便逃走,不是亏大了。”
吴寡妇却像是被男子的美貌所惑,一时鬼迷心窍起来,从怀里掏出五张百两面额的银票,甩到男子身上,高声道:“你叫何名?以后便跟了我罢!”
男子低声道:“在下名洛,单字一个言。”
“哎呦,那吴寡妇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这小子看着气虚体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有人摇头晃脑地哀叹道。
齐庸凡站在身后,听得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知是笑声,还是何种缘故,男子蓦地抬起头来,正巧看到齐庸凡。
风吹起他面前帽子坠下来的黑纱,隐约露出半张脸。
男子一愣,忍不住喊道:“齐兄!”
然而人群喧闹不已,彼时齐庸凡已走了。
殷旭叫他回来,叮嘱道:“此地离京城不远,你须得小心,不可动不动逃走了。”
“我只是去看前面的卖身葬母了……”齐庸凡自顾自地解释道,又觉得不妥,讪讪道:“下次不会了。”
叶子忍不住道:“公子方才寻了你半天,可着急了。”
齐庸凡尴尬一笑,继续往前走时,看中一根浅蓝烫金边的男式发带,便问老板要多少钱。
老板道:“我这发带可不便宜,须半贯钱。”
以前在南山镇也有卖发带的小摊,大多只卖十几二十文。裁缝店里稍贵些,但几片布而已,也没有超过一百文钱的。
齐庸凡一拧眉,便开始与老板砍价,最后花八十文就买到了这根发带。
殷旭在边上站着等了半天,道:“你若是想要,我花半贯钱给你买了便是。”
“喏,送你的。”齐庸凡将发带伸手递了出去。
叶子大惊,没想到齐庸凡会拿八十文买来的玩意送给自家公子……
殷旭倒没生气,甚至心中还有一丝窃喜,这是他收到来自齐庸凡的第二份礼物。第一份便是那生辰时送的牙刷。他没舍得用,一并装在随身包裹里,本打算好好珍藏。
他接过发带,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道:“谢谢。”
齐庸凡挠头,“我还以为你会嫌弃呢。”
“不会。”殷旭面色一肃,“我很喜欢。”
“哈哈,方才看见这根发带,莫名觉得很适合你,便一时冲动买下了……你喜欢就好。”
接着又往前走,殷旭买了蜜饯、肉干等物,说是路上无聊,可以吃着解闷。
他们明日启程去京城,汴城虽离京近,但也须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
最后路过一家金店,殷旭进去买了一只金坠子,上面刻着一只精美的小兔子,活灵活现,颇为可爱。他将坠子给了齐庸凡,道:“送你。”
这下齐庸凡囧了,他只是随便送了个八十文的发带,殷旭却转手回了个几十两银子才能买的金坠子。
而且他正好是属兔的……
见齐庸凡不收,殷旭的眉毛皱成两团,道:“你别嫌弃,下回我送你更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庸凡连忙摆手,“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一点小玩意而已。”
殷旭忽的停住脚步,解开坠子,环到齐庸凡脖子给他戴上。
此处已是人烟稀少之地,路边的灯笼照在两人脸上,显出一种温润细腻的光泽。
齐庸凡生得高,殷旭要微微扬起头,才能替他戴好。最后系锁扣时,擦过他的左耳,两人离得极近,显得有些暧昧。
叶子不由得呆了,不知为何,看两人的互动,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好了。”殷旭替他理了理衣襟,松开手时颇感恋恋不舍。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平淡无波,道:“我们回去罢。”
第五十九章
三人回到客栈, 分住三间房。齐庸凡推开房门,果然见得屋内被洒扫得一干二净, 颇为满意。
他卸了外衣,躺倒在床上发了会呆,静等小二来送热水洗澡。
屋内不过几叠大小,添了床铺、桌椅、一扇屏风和浴桶,便显得极为拥挤了。桌上烛火摇曳, 霎时一阵阴风吹过, 竟将它熄灭。
齐庸凡皱眉, 不自觉地摸着脖颈上的项链,从床上爬起来。他不会用火折子, 幸好行李中有带一只智能打火机,重新把火点了起来。
他瞧见对面窗户大敞着, 暗恼自己没个记性, 忙走过去关上, 并插上窗闩。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齐庸凡以为是店小二来送热水了, 趿着鞋子去开门, 没曾想门口站着殷旭。
他忙招呼殷旭进来坐。
殷旭估计是嫌椅子脏, 进来直接坐到了床边。
齐庸凡道:“要喝点什么?”
殷旭摇了摇头, 问道:“你这儿有热水吗?”
“方才进来时就跟小二说了, 估计在烧,他还没送过来。”
“嗯,今日早些睡,明早还要赶路。”
齐庸凡忍不住问道:“我们在京城住哪儿?”
殷旭:“我在京城有房子。”
齐庸凡有点意外, 想了想,道:“我总不能一直住你家吧。京城地价几何?说不定我也能自己买套房。”
自打经历了房价一路狂飙的时代,齐庸凡便热衷于炒房。以前他是没钱炒,现在有了,怎么说也要折腾几下。
殷旭抬头看了他一眼,“稍靠皇城中心的一室独屋,少说也要三万两银子。当然这是半年前的房价,如今也许涨了。”
齐庸凡倒吸一口冷气。三万两银,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怪不得常看网上的野史传闻,许多清廉京官,穷其一生都买不起房。京城的房价,真真贵上了天。
“你就暂且住我家罢,说不定也住不了多久。”
齐庸凡慎重地点了点头,心想往后一定要多多报答殷旭的这份借住之恩。
两人讲了半天,已有些口干舌燥。齐庸凡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囫囵灌下去,抹了把嘴,道:“那店小二怎的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