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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唐酒卿)


  锦哥儿是薛大的嫡子,今年八岁了,薛修卓养在自己跟前,在薛大分家出去后也没有把锦哥儿还给薛大夫妇。薛大来要了几回,因为总是见不到薛修卓,只能作罢。
  主管称“是”。
  薛修卓的包袱轻巧,他不穿绫罗绸缎,最浮艳的衣裳就是官袍,收拾起来很方便。他常在办差大院里住,身边只有个哑儿跟着伺候笔墨,也没什么侍女,平素粗茶淡饭,都是做户部都给事中时跑地方外勤留下的习惯。
  薛修卓收拾完就要回办差大院,主管给他撑伞,温声劝着:“三爷总住大院里头,也没个人伺候,这天气骤变,衣裳还是得穿厚。”
  薛修卓到了门口,哑儿上前来接过伞,冲他“啊啊”地说话。薛修卓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回身对主管说:“家里头就由你照顾,我的月俸按时送回来,你看着府上有什么可添置的,就添吧。”
  薛修卓自打升迁就不坐轿子了,来回步行,此刻吩咐完,就由哑儿打伞,转身入了细雨间。待到了办差大院,看梁漼山已经等了半晌。
  “延清大人。”梁漼山下阶相迎,对薛修卓行礼。
  薛修卓打发哑儿走,对梁漼山说:“进去说。”
  梁漼山慢了几步,跟在薛修卓后边进屋。屋内点了灯,炭盆却是空的,梁漼山落座时觉得椅子凉。他在刚才等待的时候就看过了这屋子,朴素无华,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壁上挂着的姚老太爷的遗笔,除此之外桌椅板凳全是寻常物件。
  谁能想到薛修卓负担得起启东军饷呢?
  “崇深不必拘谨,”薛修卓打开窗子,坐下来,温声说,“今日是为丹城田税案来的吧?”
  薛修卓身量挺拔,举止大方,令人如沐春风。他如今也是阒都重臣了,可梁漼山在他跟前待得很舒服。他既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也没有寒门庶出的拘谨,侃侃而谈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不错,”梁漼山把怀中包裹严实的账本拿出来,“下官正是为了丹城田税案而来。”
  薛修卓等着他的下文。
  梁漼山接着说:“上回太后懿旨,要花三小姐归宁,大帅得替父随行。依下官拙见,这是在催大人哪。”
  太后在这个时候召戚竹音入都,无非就是给薛修卓施压,军粮征调还悬在那里,时间不等人。
  薛修卓说:“内阁已经拟了准许大帅出兵青鼠部的票子,太后迟迟不肯批红,眼下大帅入都,倒也不全是坏事。”
  梁漼山说:“可军粮征调的事情悬而未决,再拖下去,只怕会耽搁厥西的春耕。”
  薛修卓数日没歇,也是难在这里。他跟江青山费尽周折理清厥西十三城的账本,就是为了避免厥西像八大城一样出现流离失所的情况,太后拿的是他的软肋,这还真轻易动不了。
  今日梁漼山不来见薛修卓,薛修卓也要去见梁漼山,他说:“崇深兼管河州、厥西两地盐税要务,不如跟我说一说河州详情。”
  这是想从河州借粮了。
  梁漼山面露难色,他说:“下官直言了,大人想从河州借粮,着实难办。今年河州丰收不假,可官粮上供阒都,剩余的也要作春耕储备,只能跟颜氏借民粮。那颜何如相当难缠,又是财大气粗,给钱也未必肯借,就怕他顺势开口索要些别的,反倒坏了河州这锅汤。”
  薛修卓陷入沉思。
  他如今难在粮,而不是钱,最关键的是,眼下有钱也买不到粮。要是现在是在为启东军饷发愁,他还可以在河州、厥西两地提高关税,从行商身上刮出来,但偏偏缺的就是粮食。
  按照海良宜的计划,把江青山调去中博复苏,今年也能见到些许粮食,到时候再从槐州凑些出来,解决军粮不难。然而中博现在是沈泽川的地盘,茨槐茶商线把大周的粮食截掉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等大帅入都,”薛修卓说,“我跟大帅谈谈。”


第222章 诈棋
  马蹄搅着泥浆, 在城门口停下。
  戚竹音臂间挂着披风, 背着阴沉沉的天幕,看阒都巍峨的城墙。此刻天还没有亮, 驻守在城墙上的八大营小将看到启东的军旗, 立即拉长声音喊道:“开——门, 恭迎大帅!”
  几个城兵喊着号子拉门,机拓发出闷响, 斑驳的城门缓缓上升。城门内的八大营士兵肃然地分立在两侧, 对着门口的戚竹音压剑行礼。
  戚竹音抬臂,背后的启东骑兵整齐后退, 跟她隔出了不小的距离。她抖动缰绳, 带着花香漪的马车踏上了阒都的官道。
  两侧的士兵肃穆而立, 目不斜视。
  戚竹音今日穿着朝服,她虽然没有封爵,却因为太后亲点,有穿侯爵朝服的资格。朝服绯色作底, 补子绣的是超越品阶的白泽。发间改掉了男服的梁冠, 戴的是五珠, 随着马匹的走动在空中摇曳。
  官道前方是相迎的朝官,侧旁站着锦衣卫指挥使韩丞和内监福满。
  双方稍作寒暄,就要引着戚竹音入宫。
  街道肃清,无人喧哗,阒都寂静得只闻孤雀细鸣。韩丞上马陪在戚竹音身侧,笑道:“边郡告捷, 大帅劳苦功高,此番入都,必有垂天之赏。”
  这话虽然讲得和煦,却是站在戚竹音的痛点上,她几次立功都没有封侯授爵,如今离北反叛,戚竹音和启东守备军水涨船高,成了太后在外的依仗。她借机撤掉了监军内宦,成为了可以威胁阒都让步的东南刺头,早已让太后心中不满。此刻又紧挨着边沙战事,爵位正是太后制衡戚竹音的锁链,给戚竹音授爵的事情遥遥无期。
  戚竹音跟韩丞不对付,先前几次都不愉快,这会儿和韩丞虚情假意,道:“借指挥使吉言。”
  两个人在马上周旋,待到了宫门口,后边跟了一路的福满赶紧滚下马背,亲自来接戚竹音的缰绳。东厂在天琛帝死后就此落没,二十四衙门再也没有像潘如贵那样能呼风唤雨的大太监,福满更是夹着尾巴做人。
  戚竹音对内宦没好感,朝廷派去监军的双喜现在还关在苍郡的牢房里。福满为了不讨戚竹音的嫌,特地打扮了一番,他内着葫芦景补子,头戴珊瑚铎针,外边罩着盖面,脚上蹬着乌靴,只敢往朴素上靠。
  福满哈着腰给戚竹音拿了缰绳,满脸堆笑:“这可是咱们大周的‘汗马’,奴婢保准儿替大帅喂好。”
  戚竹音颔首,回头看了眼马车,站在前边等着花香漪。
  韩丞把马鞭扔给边上的内宦,闻声薄哼一声,指着福满笑道:“你个老贼头,见到大帅马上要受赏,可劲地拍。”
  福满了解韩丞的秉性,立刻说:“指挥使这是臊奴婢呢!”他矮身凑近,对韩丞献媚,“奴婢平素都是仰仗指挥使,您看着,几时能全了奴婢的心愿?”
  “你跟我一个岁数,把我叫爷爷,”韩丞说,“说出去我都臊得慌。”
  日你娘!
  福满腹诽,这狗日的成天拿乔,嘴上说着臊得慌,可使唤的人的时候不就是在当孙子使?老天有眼,没叫他生出儿子来真是大快人心。
  福满抚着胸口,嬉笑道:“前头老祖宗还在的时候,奴婢就是儿子,按资排辈,可不得把您叫爷爷吗?”
  韩丞瞧不上这些插科打诨的内宦,但乐得把他们当狗使。内宦在永宜年后期都是祖宗,那会儿潘如贵率领东厂压着锦衣卫,韩丞还不是指挥使,看着纪雷认潘如贵当爹羡慕得紧,如今风水轮流转,看着福满在自个儿跟前打躬作揖,心里自然痛快。
  福满上过内书堂,识字,天琛帝时期跟萧驰野内外联合,做到了司礼监。后来天琛帝被慕如刺杀,他当即倒戈,听凭韩丞的指挥,用一卷圣旨把萧驰野召进了宫,韩丞因此构陷萧驰野弑君。冲着这个功劳,韩丞也肯继续让他打理内朝要务,反正风泉下去了,福满再熬一熬资历,也能做老祖宗了。
  韩丞看花香漪还没有下来,好似不经意般地问福满:“储君近来如何?”
  韩丞当初在诏狱棋差一招,没有杀掉李剑霆,致使自己扶持韩家子登基一事作废,跟薛修卓结了怨,专门安排福满在宫中盯着储君的一举一动。
  福满借着侧身的动作,低声回答:“一切如常。”
  “薛延清近来在查丹城田税,把朝堂搅得一团乱,”韩丞看着福满,“太后因此夙夜忧思,玉体抱恙。你看着给储君提个醒,让薛延清冷静冷静。”
  福满一愣,随即埋首应了。
  这句话的重点在让薛修卓“冷静”,至于用什么办法,就得福满自己琢磨。
  李剑霆已经不小了,太后却迟迟没有归权储君的意思,她坐在代行天子之权的位置上,把李剑霆驱逐在朝堂外,李剑霆的旁听权都是经筳官的提议。现在薛修卓又在外朝逼得紧,太后这是要给薛修卓一个教训。
  福满心口直跳,他不敢流露出半分,一直躬着身,直到韩丞离开。
  * * *
  屋檐滴水,窗边返潮,桌上的旧书起了皱。姚温玉捞着宽袖,把书页翻开晒。
  三月冰雪消融,端州遽然转暖,到处都是潮的。沈泽川站在桌边,随意地看着姚温玉的那些旧书。
  “军粮征调薛延清得跟大帅详谈,”姚温玉用指腹抚平皱角,“去年启东只有边郡打仗,当时的军粮是阒都供应的,其余四郡军屯没有受损,薛延清心里有个账本,不会轻易被太后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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