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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唐酒卿)


  沈泽川独自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人潮混乱,潘如贵被推回轿中,纪雷连鞋都被踩掉了。
  “江湖多风波。”沈泽川遥遥地,冲纪雷低声念着,“纪大人,好风光啊。”
  伞下轻笑渐起,他悠然地转了转伞把,又看向萧驰野的背影。
  齐太傅和纪纲在檐下喝酒吃茶。
  纪纲吃茶,说:“杀了小福子,便是为了让川儿出去吗?”
  齐太傅小口小口地嘬着酒,舍不得似的,抱着葫芦说:“谁知道呢,自个儿猜啊。”
  纪纲转身过来,说:“不论如何,他的安危最重要。”
  齐太傅摇着葫芦,说:“兵行险招,才能出其不意。你教了他功夫,为得就是让他身处其中临危不乱。安危有时须得抛开,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纪纲愁眉不展,看雨越下越大,说:“你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叫放长线。”齐太傅抠脚,“不熬上几年再收网,捕的都是臭鱼烂虾。若是有一日,你我丧于中途,今日这个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杀招。”


第17章 风波
  太后深夜披衣,隔着帐问:“吵什么?”
  花香漪拢开帐子,把太后扶出熏香暖馨的被褥,细声说:“是太学的学生要皇上回收任命。”
  太后起身,两侧丫鬟轻手轻脚地上灯挑帘。花香漪把太后扶到了束腰马蹄素围板的罗汉床上,软垫暖炉一并呈上来,还给太后热了乳酪。
  太后拨着汤匙,眉间微皱:“事情怎么这般突然。”她沉思半晌,“昨日才下的任命,今夜就闹了起来,未免太快了。”
  “闹的还是太学。”花香漪依着太后,说,“姑母,太学乃天下文笔所向。此番就是阁老,也不好出面。”
  太后舀着乳酪,卸了妆的面容上虽已染年岁痕迹,却更显气韵不凡。她渐渐搁下碗,靠着软垫,盯着琉璃灯罩,少顷后,说:“是了,沈卫如今罪名昭著,于情于理,阁老也不能出面斥责学生。学生若是逼得皇上收回了成命,那这一次,哀家可是哑巴吃黄连了。”
  “姑母。”花香漪说,“皇上释放沈泽川,原就不是本愿。现下又因为这道命令,无故得了‘昏聩’的骂名,只怕要与姑母心生间隙。”
  “那倒无妨。”太后说,“等到魏嫔怀了孩子,大周便有了皇嗣。皇嗣既是国本,哀家只要有皇嗣,便仍然是大周的太皇太后。皇上病后早已与哀家离心,此次若是动怒,也不过是病中闹脾气罢了,由着他闹。”
  咸德帝病后渐不再恭顺地遵从太后旨意,虽皆是些不值一提的日常琐事,却已经露了离心的苗头。太后坐镇宫中,旁边有潘如贵,前朝有花阁老,要保花家盛权不倒,就必须有个乖顺听话的皇帝。
  咸德帝不成了,换一个不就是了。
  太后不喜楚王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楚王李建恒已经及冠,不是羸弱孩童,也不是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人登基,怎么比得上一手养大的皇孙听话。
  “何况今日之请,打的是皇上的脸面。”太后平静地说,“皇上登基九年,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要经过哀家。他如今想要做个独立专横的帝王,为此大着胆子向萧家示好,既不肯放了沈泽川,还想要保住楚王。可哀家了解他,他是外强中干,心里怕着哀家,所以每次都想求个两头好,反倒显得首鼠两端,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
  “皇上不是为了萧家,把沈泽川幽禁了这么些年吗?”
  “幽禁是什么?”太后拉了花香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幽禁便是一线生机。皇上以为自己为萧家讨了个脸,实则是埋下了祸。萧既明失了弟弟,离北要的就是沈泽川死,只要沈泽川不死,就是伤那十二万铁骑的救驾之心。你且想想,萧既明这般卖命,便是要证明自己绝无二心,连弟弟也敢留在阒都。他都这般坦然相待了,皇上却为着不得罪哀家,转头把人摘了死罪,关起来了。人若不死,便是祸根,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皇上却仍旧这般天真。此次也是,为了保住楚王,所以不肯彻查小福子一案,断了潘如贵的后招。心里又怕哀家生芥蒂,故而不情不愿地放了沈泽川——他以为萧家会体恤他的难处,可萧既明远在离北,得知此事,心里绝对不会痛快。”
  “若这般说来。”花香漪说,“此次煽动太学闹事的人,难道也是萧家人?此次逼得皇上收回成命,能让皇上与花家生了间隙,又能叫阁老与姑母不能出面,还能借刀除了沈泽川。”
  “若是这般清晰明了。”太后为花香漪拨开碎发,疼惜地说,“萧既明还做什么天下四将。此子行事素来谨慎,若是他做的,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叫人拿住,况且离北与国子监并无来往。”
  “猜不出来。”花香漪靠着太后,撒娇道,“姑母说与我听。”
  “好啊。”太后此生无子,外氏不亲,唯独疼爱花香漪。她说,“姑母教你。你看咱们外设八城,环拱阒都。八城便是如今八大家的起源,我们花家居都南的荻城,是历来宫妃首选之城。但只是到哀家这里,花家才算荣华盖世,拔得了八大家的头筹。早些年前,先帝才登基时,最得圣意的还是姚家。因为姚家三封帝师,若非到了姚大爷时坏了才气,那渝州来的齐惠连未必能做永宜太傅。再说如今的奚家,只有奚固安升任八大营都指挥使,内管八大家子弟,只把他当做军营先生就是了。奚家从来都是下品德行,成不了大器。薛家在薛太爷荣丧之后,已经落没,现在只有个薛修卓在中枢当差。其余的魏、潘、费、韩,哀家日后再讲与你听。”
  “这我也听爹说过。”花香漪说,“姑母与我讲这些,是指此次暗中煽动太学之人,可能是八大家别的人。”
  “哀家是疑心。”太后说,“荣华轮流享,算算花家随着哀家登后至今,已经许多年了。如今看皇上病重,有人就动了别的心思,那也是可能的。明早唤潘如贵过来,让锦衣卫暗中彻查。阒都就这么大的地方,哀家不信还有不透风的墙。”
  萧驰野拧着衣裳上的水,跟着纪雷一并入了明理堂。
  此时已至深夜,咸德帝仍旧没睡。
  “你禁足思过。”咸德帝拿着个折子,看萧驰野一眼,哑声说,“怎么也随着锦衣卫乱跑。”
  萧驰野是真的冤,他说:“都指挥大人叫微臣去,微臣以为是传皇上的口谕。”
  “去了之后。”咸德帝说,“办得如何?”
  纪雷立刻磕头,说:“回禀皇上,国子监在学的学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不仅妄议国事、毁谤皇上,还对潘公公动起了手来。场面乱得很,微臣要拿人,萧总督却不肯。”
  岂止是不肯,那禁军简直和萧驰野一个德行!耍赖横阻,不让锦衣卫拿人,就差躺地上打滚了!一群混吃混喝的军痞子,脸皮都有城墙厚。
  咸德帝问萧驰野:“你阻拦锦衣卫拿人?”
  萧驰野说:“一群学生,若是入了诏狱,多半生死难料。命就算了,坏了皇上贤名怎么办?”
  “他们结党营私,勾结阴人,分明意在祸乱朝纲!这种人不审,日后锦衣卫还干什么呢?”纪雷愤愤然地说。
  咸德帝咳了良久,说:“策安办得好。”
  “皇上!”纪雷难以置信,“这群学生聚众闹事,连‘谋反’二字都敢喊,若不能严办,危及的是江山社稷!”
  “心直口快。”咸德帝不冷不热地说,“若不是被逼到了紧要关头,他们放着好好的学不上,与锦衣卫动什么手、喊什么话?那沈氏余孽就不该放!若非……若非!”
  咸德帝摔开折子,咳了起来。待稍微缓和后,他也恢复了寻常。
  “……不论如何,罚还是要罚的。折减一半国子监粮银,一日两餐改一餐,罚上半年。”
  纪雷心知咸德帝意已决,便不再开口。他跪着不语,咸德帝却知道他想什么。
  “锦衣卫乃朕的狗。”咸德帝盯着纪雷,“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认什么干爹、干爷?平日朕不提,是谅你还算恭顺!今夜朕要你好生安抚太学学生,你听明白没有?”
  纪雷叩首,说:“微臣遵旨,锦衣卫只效命于皇上!”
  出来时雨已小了,办差房来了小太监给他们两个人打伞。
  纪雷面色不好,对萧驰野抬抬手,就要走。可是萧驰野浑然不在意,说:“老纪,我也是迫不得已。昨日我被关了禁足,为着出来玩,也不敢贸然动学生。”
  纪雷看他那混账样子,简直是有气也没地方撒,胡乱点点头,只想他赶紧走。
  “不过我的禁军,你瞧着怎么样?”萧驰野从小太监手里拿了伞,打发他回去,和纪雷继续往宫外走。
  纪雷心想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群赖子么!跟着你,更不成样子了!
  他嘴上客气地说:“精神气儿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吧。”萧驰野恬不知耻地说,“我觉着禁军的校场太小了,施展不开啊。你替我给都指挥大人说一声,看能不能再给禁军拨个地?”
  纪雷早听闻他带着禁军在校场里玩马球,没想到他还真敢开口要地方。只是明面上不好拒绝,就说:“怕是不好办,楚王上个月扩了府,强占民居那事还让人给告到了府衙。如今阒都到处都是人,固安上哪儿给二公子你找地方做校场?再说,就算城里边真有位置,那也得批给八大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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