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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唐酒卿)


  萧驰野也笑,笑得还坏,他说:“是啊,这不赶紧请你吃酒么?往后咱们一块,横行阒都!”
  “对,对!”李建恒用力地拍着萧驰野肩膀,“就是要这志气!过几日去我府里,我让人……再给你庆祝庆祝……”
  萧驰野看着轿子远了,翻身上了马。他的马是自个儿在鸿雁山脉底下驯野马配的种,剽悍神骏,浑身乌黑,唯独胸口一块雪白。
  萧驰野拍马前行,两侧街上的商铺要点灯相送。他抬了手,说:“熄了,别照。”
  商铺伙计们面面相觑,不敢忤逆。那灯笼挨个灭了,路上只有寒月冰雪的昏芒。
  萧驰野打了个哨,夜幕中的海东青啸着声俯冲下来。他打马疾策,座下战马呼哧热气,猛地奔跑起来。
  劲风狂袭,萧驰野的酒热被冲没了。他在夜色里像头四下顶撞的困兽,马蹄声就是碰撞的巨响。他驰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黑暗下扯烂了笑脸,只剩冷而孤独的沉默。
  骏马不知奔了多久,萧驰野忽然滚了下去。他重砸进积雪里,埋头定了片刻。
  马儿扬蹄,绕着他垂头触碰。海东青停栖在马背,歪头睨视着他。
  萧驰野忍了忍,撑臂吐了起来。过了许久,他起身靠着墙壁。指间的骨扳指有些大,不知掉去了哪儿。他在雪里找,却听着不远处有人小声问:“谁啊?”
  萧驰野没搭理。
  禁军小旗摸着灯笼,照了照说:“怎么敢深夜……大人?”
  萧驰野侧头,说:“认得?”
  禁军小旗老实地摇头:“不认得您是哪位大人……”
  “我是你大哥。”萧驰野扔掉了脏大氅,垂眸继续找扳指。他烦躁地低骂了一声,说,“灯笼给我,人可以滚蛋。”
  禁军小旗谨慎地靠过来,说:“二公子是不是?我们才得了令。这天还没亮,审查也太早了。您明儿再过来也来得及……”
  萧驰野伸手,小旗把灯笼递过去。他说:“这儿哪?”
  小旗恭顺地回答:“阒都边墙这块了,昭罪寺。”
  萧驰野说:“没你事了。”
  小旗后退着要走,又听萧驰野说:“沈泽川在这儿?墙里边?”
  “是啊。”小旗越发忐忑,“人就关在……”
  “让他出来。”
  小旗一愣,赶忙道:“这哪儿成!总督也不成啊!皇上严令……”
  萧驰野抬了抬灯笼,说:“禁军我说的算。”
  小旗试探着说:“你也别杀、杀……”
  “我他妈叫他出来唱曲!”萧驰野骤然摔开灯笼,光倏地扑灭了。他立在昏暗里,眼神阴鸷。
  作者有话要说:[1]:高利贷。


第10章 酒醉
  萧既明拢着大氅立在灯笼下,朝晖守在后边,说:“算算时辰该回来了,方才去接的人说公子自个儿策马走了,怎的还没有到。”
  萧既明呼着寒气,静静地看了片刻天,说:“从前他心里不痛快,便要在鸿雁山脉下策马奔腾。这习惯改不掉。”
  朝晖说:“禁军好歹是个去处。”
  萧既明转过目光,说:“你知道爹这一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吗?”
  朝晖老实地摇头。
  萧既明说:“就是把阿野生得太晚。三年前,我们在鸿雁山脉下遭遇伏击。爹的援兵未到,阿野带着原本给他当守卫的二十骑兵,策马夜渡鸿江,在泥潭里摸了半宿,烧掉了边沙的粮。我见着他时,他浑身又臭又脏,在水里泡烂了腿上的伤。那年他才十四岁,我问他怕了没有,他说玩得很尽兴。爹常说陆家人是大漠的鹰,萧家人是离北的狗。我不喜欢这句话,可后来我们出兵就像是套着锁链的狗,再也没有十几年前的痛快。我战至今日,早已没了血性。萧家人不是狗,但如今还留着狼性的只有阿野。他梦里念的是离北的山,此刻却要让他在阒都忘了策马的自由。我跟爹都对不住他。”
  朝晖沉默片刻,看着萧既明,说:“世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天性孟浪,本就不是做守成之将的人选。不论他生得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离北都不能由他掌管。统帅须有千锤百炼的韧性,还有定如磐石的毅力,公子做不来的。”
  萧既明不再作声。
  今夜风大,刮得灯笼不住摇晃。主从两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着远远有人打马而来。
  “世子!”马上人滚下来,说,“公子出事了!”
  朝晖立刻扶刀,说:“公子人在哪儿?”
  * * *
  半个时辰前。
  沈泽川戴着镣铐,被小旗推下阶。
  “唱。”小旗在后边怂恿着,“快,快唱几句!”
  沈泽川不吭声,看向墙影里蹲着的人。他见着那海东青,胸口就疼,不由地抿紧唇线,站在原地。
  萧驰野说:“让你站过来。”
  沈泽川呵出热气,缓慢地挪了脚,站在了萧驰野的不远处。
  萧驰野起身说:“你娘什么人?”
  沈泽川说:“端州舞伎。”
  “唱曲会吧。”萧驰野目光让人瘆得慌,“沈老狗没教你,总得有人教你点别的。”
  沈泽川垂头躲闪,似是很怕他,说:“……我不会。”
  “抬头啊。”萧驰野用脚拨开灯笼,“怕我?”
  沈泽川只得抬头,闻见了酒味。
  萧驰野说:“不唱也行,给我找东西。”
  沈泽川摊开双掌,示意自己还戴着镣铐。
  萧驰野皱眉,说:“就这么找。”
  沈泽川便蹲下身,抓了几把雪。
  萧驰野冷冷地盯着他发顶,说:“再站起来。”
  沈泽川便又再撑着膝,站起身。
  萧驰野说:“蹲起自如,腿脚无碍。是廷杖刑罚的锦衣卫太体贴,还是贱命易养?”
  “自然是贱命易养。”沈泽川闷声说,“侥幸。”
  “说不通。”萧驰野的马鞭抵在沈泽川的胸口,“那一脚断的就是这条命,你功夫不错。”
  沈泽川被这马鞭激起了寒战,越发缩手缩脚地畏惧,说:“苟延残喘……苟延残喘罢了。二公子忠义,何必与我这般的小人过不去?事已至此,罪有应得,放过我吧。”
  萧驰野说:“真心话么?”
  沈泽川已然被逼得啜泣,他用力点头。
  萧驰野收回马鞭,说:“话都会说,谁知道真假。这般,给我学几声狗叫。叫痛快了,我今夜便放过你。”
  沈泽川没出声。
  小旗被萧驰野的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又推了沈泽川几把。
  沈泽川面色发白,怯弱地说:“……好歹对着你一个人。”
  “滚。”萧驰野简短地说。
  小旗立刻放下心,欢天喜地地对沈泽川说:“滚!咱们滚回去……”
  萧驰野的目光削在小旗面上,小旗又腿脚发软,指着自己,说:“我、我滚啊?好……好说!”
  他咬牙抱作一团,在雪地里滚了几滚,站到不远处去了。
  沈泽川有点忸怩作态,挪近些许,附耳说:“……你放过我,我便会放过你么?”
  雪屑陡然一扬,萧驰野摁住了沈泽川的手臂,强劲地压下去,面上森然,说:“狐狸露了尾巴,我当你能装什么孙子!”
  两个人猛地翻倒在雪地,镣铐吊着双手,沈泽川踹在萧驰野小腹,连滚带爬地撑身:“皇命要我禁足,萧家便敢违旨不遵取我性命,今夜过后——”
  萧驰野套着沈泽川的镣铐,把人直接拖向自己。
  沈泽川磕在地上,咬牙嘶喊:“——你们就是萧家忤逆圣旨的同犯!我死不足惜,今夜禁军全部陪葬!”
  萧驰野从后卡住沈泽川的咽喉,迫使他抬高了头,短促地笑了几声,狠声说:“你把自己当作金圪塔,陪葬?你也配!我杀你如草芥!”
  沈泽川呼吸困难,镣铐骤然反套住萧驰野的后颈,他用尽了力扳向地面。萧驰野不防此招,抬臂时被沈泽川当胸一脚,两个人顿时翻滚颠倒。
  “杀我如草芥?”沈泽川俯首盯着萧驰野的眼睛,在混乱中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哑声说,“良机已错,往后谁为猎狗,谁当稚兔,怕是说不清楚!”
  “谁敢暗中相助!”萧驰野杀心已起,“我查一个,杀一个!”
  小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屁滚尿流,冲过来阻拦道:“大人!大人万万不能杀人!”
  “没错!”沈泽川厉声说,“今夜是二公子要杀我!”
  “你住口!”萧驰野劈手要堵住他的嘴。
  谁知沈泽川张口就咬了个死,他压着萧驰野半身,已经咬破了萧驰野虎口的皮肉。
  萧驰野寒声说:“你以为你撒泼耍赖便能遮掩过去?这一身功夫绝非寻常!”
  小旗阻拦不住,连忙喊人:“快拖开人!”
  沈泽川齿间渗血,却不肯松口。萧驰野酒已经醒了,提住他后领把人往外拽。那虎口处的疼痛钻心,沈泽川一双眼却叫萧驰野记得清清楚楚。
  “公子!”朝晖策马大呼。
  萧驰野侧头,看见他大哥也在马上,已经翻身下马,疾步而来。他在这刹那之间,只觉得羞愧难当,仿佛是被人扒去了外皮,打回了一无是处的原形。
  萧既明单膝着地,沈泽川当即松口。萧驰野虎口血肉模糊,牙印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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