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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 完结+番外 (丧心病狂的瓜皮)


  关隽臣将握着的晏春熙的手轻轻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不舍地摩挲着,温柔地道:“我的小熙儿,让我把你送出城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我不走。”
  晏春熙猛地坐直了身子,他顾不上腰间的烫伤又迸裂开来些许,语声更是激烈地颤抖起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成哥哥,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熙儿,你留在长安,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不怕受苦。”晏春熙仰起脖子,他杏眼里的神色又倔强又伤心,顿了许久,泪珠终于还是克制不住顺着光滑的脸颊淌了下来,哽咽着道:“成哥哥,遇着什么事你始终都是先想着推开我再说。先前那一遭,为的是不叫我心生僭越之念,如今这次,却是为了护着我,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你怎的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这么久了,我总是得拽着你、牢牢地拽着你的衣袖,求着你留在我身边,可哪怕是这样,都怕你何时又掰开了我的手,把我扔到一边去……”
  关隽臣欲言又止,他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少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这几日其实晏春熙没流过几次泪,就连身上的剜肉之痛,为了不叫他难过都咬着牙忍了,可是到这会儿,却还是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
  关隽臣忽的顿住了,他本该像往常一样,精于权衡盘算,做晏春熙山一样的依靠。若是以往,哪怕少年这般哀求他,他当然也能狠下心来。
  他曾是大周边陲的护国神将,他下达的每一道命令都曾决定千万将士的生死,疆土为筹、生死为界,那时他没怕过。
  可是如今他却怕了。
  “熙儿,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关隽臣第一次像个无措的孩童一样,将头抵在晏春熙的肩窝,茫然地道:“我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把你藏到哪儿,才能称得上安全。我只知道,你在我身边,实在是太凶险了。”
  “成哥哥,我不怕凶险。”
  可我害怕。
  关隽臣心中想。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不肯和我在一块。你别叫我走,行吗?”
  晏春熙低头,一下一下地亲着关隽臣额顶的美人尖,他的身躯小小的,却很温暖。
  关隽臣疲惫地闭上眼,抱紧了怀中的少年。
  他太累了,累得下不了决心、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几日,他一日更比前一日颓靡,就像是一口漏了气的破麻袋,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精气神,正一点点的从这副躯壳中泄了出去。
  他想,或许他是真的老了。
  ……
  约是十日之后,周英帝才恢复了过来,朝堂自然便也如旧。
  说来却也奇怪,前几日本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可是这一要上朝,长安的天色忽的就又阴沉下来,乌云压顶,北风呼啸,一看眨眼睛便是又将有一场大雪将至了。
  晏春熙究竟是年轻体健,这几日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快了起来,倒也能稍稍走动了。
  他在床上憋了好几天,这回一能下地,恨不得连睡觉都不要躺着了。
  大周冬天的朝服繁琐厚重,关隽臣双臂展开,正等着下人一件一件为他穿好。
  晏春熙则在一旁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期间还不忘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气,然后递到了关隽臣嘴边。
  “你喝吧。”
  关隽臣素来不爱吃这些小玩意,扭开了头。
  “尝尝嘛,”晏春熙很执拗:“我叫他们加了桂花糖,可甜了。”
  “我又从不爱吃甜的。”关隽臣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低头把勺里的粥给喝了,甜得他直皱眉。
  “再来一口。”晏春熙见关隽臣听话,又凑了过来想要再喂他一勺。
  “去,”关隽臣板起脸:“别闹我。”
  晏春熙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抚摸着关隽臣皱紧的眉头,似是要把那里抚平似的,笑着道:“凶什么——我又不怕你。”
  他说着整个人都凑了过来,似是想要亲关隽臣一口,可是顾及着下人在旁边,终究还是站住了。
  关隽臣拿他实在无可奈何,本是要瞪他一眼,但是见晏春熙一张白净的小脸将养了几日之后,略略显出红润的颜色,裹在缝着一圈白狐毛的衣领里格外撩人,忍不住自己低下头,主动亲了一下晏春熙的嘴唇。
  说来也奇怪,他从不爱吃甜的,可是那莲子粥留在少年唇上的一丝丝清甜味道,却叫他不禁心笙摇动。
  “王爷,”晏春熙先是笑了,可是抬头看关隽臣时,眼里却渐渐泛起了丝疼惜,轻声道:“瞧你这几日瘦了许多,等你今天回来,咱们吃锅子可好?”
  “好。”关隽臣点了点头。
  说话间,下人已为他披上了厚实的纯黑貂裘,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晏春熙在后面跟着他,就这么一直跟到了已经飘起细雪的院子里。
  关隽臣回头冲晏春熙微微笑了一下:“晚上咱们一起在院里赏雪,我给你堆一个大雪人。”
  坐上车辇临行前,他又看了一眼这座长安城中的宁王府,好生陌生的院落,可是那少年一人站在雪中,便已叫他不舍起来。
  他若是能永远和晏春熙这样下去该多好。
  就像大周其他平民百姓一样,商量着吃什么、穿什么,就这么一日一日地商量着,或许眨眼间便过了一辈子。


第三十六章
  关隽臣的车辇刚驶到主官道上,车夫忽然便停了下来,关隽臣拉开了织锦帘,这才看到穿着藏蓝色朝服的谭梦麟正带着随从站在道中央,见关隽臣露出面容,当即躬身行礼。
  “宁亲王,我的车辇陷在了雪里,这上朝的时辰误不得……可否请您带下官一程。”
  谭梦麟面孔清冷,虽是请求,眼神却坚定。
  关隽臣当然明白他这只是寻个由头要和自己说话,只是这下倒当真不好推脱了,也就干脆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天寒地冻,谭大人不必多礼,上来吧。”
  谭梦麟自然不客气,上了车辇之后稍解狐裘,随即便一刻也不等待,径自开口道:“先前几日我已多次递了拜帖,王爷为何不见我?”
  他说话时,隐约露出些不满,语气中竟好似带着责问,这已可以说是逾规了。
  关隽臣倒也不恼,谭梦麟一身傲骨、性子纯直,又和他相熟,此时显然也是被他三番五次推拒给逼急了。
  他沉默少许,伸出双手在暖炉旁慢慢地烘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梦麟,你不是看不出这段时间长安局势诡谲——我如今已是身处漩涡之中的人,你与我私下会面,于你多有不便。”
  “王爷于我有提携之恩,只怕朝野之中人尽皆知。”
  谭梦麟神色颇冷,似乎有些不喜关隽臣这般的说法。
  关隽臣无奈地摇头,一双丹凤眼抬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谭梦麟:“在朝为官,有些事大家虽心知肚明,可表面功夫却仍要过得去。”
  “王爷,我心中忧虑。”谭梦麟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关隽臣道:“自十日之前,自打你进宫之后,皇上和你都再无动静,这实在太过不寻常。这期间,我也递了好几封折子入宫,请皇上莫要枉顾三司,将平南王押在乌衣巷,都未有回应,王爷,这到底——”
  “梦麟,我先前不是已写信给你,叫你自保为上吗?”
  关隽臣心头有些火起,他沉下了脸,冷冷地道:“风雪将至,你该当懂得蛰伏的道理。三司的事,你今日朝上切莫再和皇上提起,本王如今自身难保,先前的部署都暂且搁置,只能提点你一句——如今你这顶乌纱帽都还是小事,你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谭梦麟抿起嘴唇,纤细的眉宇忽地凌厉地拧了起来:“王爷,梦麟承蒙您的眷顾,在朝为官十余载,虽算不上青云直上,但也算平平顺顺,不是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但梦麟出身襄州法家,之后又拜入南林儒家一脉,为了求学辗转各地、寒窗苦读多年,这一切——并非是为了自身仕途。正所谓君子弘毅,若无这份为万民、为社稷承担之决心,梦麟怎配称得上儒生二字?王爷与我相交多年,莫非一直以为梦麟是在依附着您,谋求着荣华富贵?”
  “本王不是……”
  “皇上自继位以来勤勉有加、绝非昏庸,但却也着实太过刚愎自用——为铲除异己,甚至不惜枉顾三司动用乌衣巷,这般下去,法度全无威仪,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大周危矣,梦麟怎能不深感忧虑?”
  谭梦麟打断了关隽臣的话,他语声激烈,竟丝毫没有半点避讳,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本以为王爷与我一样有志在此,为人臣子,当竭尽辅佐之能,劝诫皇上匡扶正理,如今看来是梦麟错了。王爷既不愿涉险,梦麟不敢多言,更不奢求王爷庇护。”
  两人说话之间,车辇已过了两道宫门,停在了正阳门前。
  谭梦麟跟在关隽臣身后下了车轿,随即冲着关隽臣执了一礼,便径自向里面走去了。
  风雪渐大,他迎着风走,衣角都被吹得猎猎作响,一双锦靴在雪中留下了两行决然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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