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庆源沉默,良久,他道:“殿下,您为何就不能照着贵妃娘娘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燕煦轻勾了下嘴角,反问道:“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会跟我走吗?”
那年在雪地里饥寒交迫的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走?
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碌碌无为一世,不甘心就这么看着同父异母的兄弟踩在他的头上安稳度日,不甘心他的母亲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他要让那群人刮目相看,他要让他的父母死后同穴。
这一切都因为跟着眼前这个人而做到了。
看着于庆源乍变的脸色,燕煦垂下视线,漫声说道:“因为我渴望太阳啊,可内心又隐藏着的一份见不得光的感情,也就注定了我此生都无法按照母妃的意愿生活。”
于庆源张了张嘴,但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这一瞬间,于庆源仿佛在燕煦的眼中看见九天风云变幻,一瞬千端,他便知晓自己的劝阻是没有用的。
“但在死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于庆源感到燕煦将缓缓垂落的视线再度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也同样看着燕煦,看着那深切的,刻骨的仿佛要拖着一切一同走入地狱的眼神。
这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于庆源视之如己出,可现在他的孩子变成了这般模样。
于庆源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唯有成全。
他垂下视线,躬身一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燕煦递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信:“去望花楼,找到慕容淮,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他便会给你我想要的东西。”
于庆源道:“据闻慕容公子数月前就离开京师去往塞北,眼下并不在东都。”
“你去便是,将这玉佩交给掌柜的,自有人会带你去见他。”
“诺。”
于庆源颔首应下,却没有离去,斟酌了半晌,他问道:“慕容淮,此人还能相信?”
燕煦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神色突然就飞扬了起来,连眼睛都亮了。
“能,当然能。”
燕煦不是傻子,他不仅不是傻子,还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像他这样的人,自然看得出慕容淮对他的心思。对方不提,他便也不去点破,他们就这样默契地维持着安宁表象。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利用本身就是一种包含了信任的情感。
因为要做所做的事情都太过危险了,所以利用的同时也等同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托了出去。
慕容淮对他赋以真情,他回馈给慕容淮的是全身心的信任,如此这般,岂非也算是以真心换得了一颗真心?
见他如此笃定,于庆源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可走出数步的于庆源突然又顿步回身,再问道:“殿下也不怕我背叛你吗?”
“你不会的,相交为友,人难免会彼此了解进而变得相像,你不会背叛我,就如同我不会背叛你一样。”
“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燕煦一叹,“再说了,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托付信任了,便是你真的背叛我了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条性命。”
于庆源笑了一笑:“我不会背叛你的,从那个雪夜开始我们就是生命共同体。”
于庆源离开后,室内又恢复了冷寂。
处在燕煦这个年纪,正是大好青春时,平生最厌恶的当属是寂寞,可燕煦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心有所求,他人他物皆入不了眼,如此性情,寂寞也是该然,他的年纪还很轻,可他的眼底却已有了霜雪。
没人说话的四周很安静,唯有呼啸的风吹着屋外的树木,发出瘆人的声响。
初阳渐渐升高,橙红的天际随之渐渐褪去了浓烈的色彩,天光大亮,照得燕煦的目之所及更加悄寂。因为失势,原本便为数不多的下人也跟着懈怠起来,台阶边上杂草重重却无人去除,也有些因为骤变的天气耷拉下了叶片,一眼看去全无生机。
燕煦是不甘心的,他已一败涂地,最后所得到的是这祈求而来的卑微生机,让他怎能甘心。
机关算尽,功亏一篑。
你既然不肯爱我,那又何必留下我,你既然不肯恨我,又为何不杀我,无论燕辰是爱是恨,他都不该活着,他无法忍受燕辰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对待自己,仿佛他只是他大襄万千子民中的一个。
“大哥啊大哥,我是不会允许你就这么随意地对待我的。”
燕煦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带着种类似情人低语时的甜蜜感,可又非常阴森,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尾声(上)
“公子有你的信。”
右相府中,姚凌云接过信件打开,一时怔住。
沉吟良久,他道:“准备一下,我要出府。”
“是。”
当姚凌云跨出相府大门时,连天水雾扑面而至,雨竟在不知不觉间下了起来。
缘起于几片乌云,一声雷鸣之后,幕色自天际撕开,天边泛起白光,茫茫雨丝,霎时铺满了视线。
暴雨忽至,猝不及防。
雨下得很大。
一滴一滴,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罪恶不平都一一洗尽一般。
看着这漫天的雨,姚凌云突然起了徒步的打算,他遣散坐轿,接过下人递上的油纸伞,起手撑开后,便独身走入雨幕之中。
不大不小的伞,刚刚好只有遮下一个人的位置,雨势很大,以致姚凌云的身畔尽是割不开的雨幕。蓦然风起,斜飞的雨雾当即扑面,沾湿了姚凌云的衣衫眼睫,这样的一把伞其实根本什么也挡不住,可他却浑不在意,依旧在雨中踽踽前行着。
走过长街,拐过几个弯,姚凌云来到一座府邸面前。
站定,仰头看去。
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门前牌匾恢弘依旧,两只大红纱灯高高悬挂在门额上,大门两侧的石狮避邪纳祥威武庄严,牌匾上御笔亲题的“四皇子府”几个字更昭示着其主人曾经的无比荣宠。
雨突然有渐渐转小的趋势。
姚凌云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站在门前的于庆源身上。
于庆源俯身一礼,道:“大人里边请。”
姚凌云闻言,短暂的踌躇过后,起步向前,随人进入府邸。
外表上看着死气沉沉的四皇子府,进入后更是一片凄冷,姚凌云一路走来,连个巡夜的下人都没有见到不一个,只剩下廊上挂着的不多的灯笼,在夜风凄雨里摇摇晃晃。
潇潇雨中有一亭。
许是为了挡雨,亭子的四周笼有纱帘,内里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来。
姚凌云在于庆源的示意下,缓步向亭子走去。
蓦然风起,掀开纱帘的一角,清冽酒香混檀香穿透稀疏雨幕,飘进姚凌云的鼻腔之内。
亭中的少年着一身雪缎,莹白的指尖自衣袖中伸出,竟比那衣上颜色还要莹润三分,他的手中正捏往一双木筷,悠悠地往面前的小火炉里增添木炭。
青梅泥炉,紫檀香薰,煮酒听雨,风雅之意顿生。
微风吹拂不止,掀起帷幕飘飘荡荡,燕煦抬眸,借着四周黯淡的灯光,堪堪对上姚凌云的视线。
随即他笑了起来,蒸腾而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颜容,便连那望来的眸光都似乎多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满目柔光消去夜雨凄凉,出口的声音更是温润如玉:“居然真敢来啊,你就不怕我在四周安排了人手,准备暗杀你?”
姚凌云大步向前,撩开纱帘进入,收起雨伞搁在一边,在燕煦的对面坐下,笃定道:“你不会。”
“哦?”燕煦把玩着手中竹筷,挑了挑眉,干净而秀气的脸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
对方虽然表现的很淡定,但姚凌云知道,燕煦的内心并不平静。
果然,一会儿的时间,见姚凌云没有说话,燕煦又开口问道:“愿闻其详。”
姚凌云也没打算再试探对方,直接说道:“那些被你笼络的宁王势力,终究是异己,你必然无法全然信任他们,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放任这些人随你至此。”
燕煦眨了眨眼,双目开合间,眼睫随之上下抖动,脸上的神色不起丝毫变化,漫不经心道:“继续。”
摊牌这种事,一方若是不急,那另一方就急不得,也不得急。
姚凌云缓缓放下语速,慢慢说道:“因利相合的关系,彼此之间都会有所防备,再者宁王的玄鹰现今全在我的手下,话已至此,我认为没有必要再继续分析了。”
燕煦长长呼一口气,喟叹道:“姚寻啊姚寻,这世间明明已经有我了,可为何还要有你?”
“殿下你我完全不同,不能用来对比。”顿了顿,姚凌云再道,“阿辰他一直相信你只是一时迷途,他愿意等你回头。”
燕煦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有微澜漾起:“来路不堪回首,回头,便等于抛下过往所有的执着,那是对自己一生所为的否定。”
姚凌云:“即便这条路再走下去,你将一无所有?”
燕煦不答反问:“古往今来,诗文著作不知凡几,格言名句更是多如牦牛,你可知我最不喜欢的是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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