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永忻双目微瞌,紧盯着姚孟轩,这老匹夫又在打什么主意?
“那依右相之见,这封赏该当如何?”阮清华立马问道,他实在是不想揽下这个锅,左右不讨好。
姚孟轩仿佛就是等着这一问般,从容不迫道:“宁王贵为王侯,却久居东都,甚为不妥,不如趁此封赏之际,一并赐下封地。”
一旦封地赐下,那宁王与未来储君的名分也被彻底定下,日后除非造反,否则永远只是王侯。
事态发展已完全超出了言吉的预料之外,大错铸成,此时他才幡然觉悟,却已无力回天。
朝会散去,言吉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退出大殿时,才发现从早间就开始洋洋洒洒飘下的雨,眼下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加磅礴,雨落如注,倾盆之势,携雷卷泥,搅的人不得安宁。
他到底还是错了。
本在言吉身后行走的宗正少卿,有条不紊的一步步跨出,很快就越过了在他前面的言吉。
不堪大器却偏偏心比天高的人最是容易行差踏错啊,哈。
行至屋外,李青接过一旁宫人递上的雨伞,便撑伞离开了。
午后,雨渐变小,漫天细雨洋洋洒洒而下,给盛夏燥热的天候平添了一丝清凉。
四皇子府邸。
雨水霏霏,庭院寂寂,庭中有小楼临风独立,楼外风雨阑珊,楼内却是茶香氤氲,凉爽如春,因身体不适而在家修养的四皇子燕煦此时正斜靠在屋内的榻椅上,静听风雨稀疏声。
“殿下,此局已成,不知下官的家人那边……?”揣揣不安的声音出自一旁的宗正少卿,李青。
李青,是新历五年,也就是大襄王朝正式成立后的第一个新科状元,他高中状元时,年仅十六,是当时人人闻之都拍手称赞的少年天才。当年的李青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御赐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在东都街道游|行时,险险被投掷而来的花雨所淹没,其人气可见一斑。
只是可惜,在他高中状元不久后,东都便又出了另外一个于总角之岁就通四书读五经的天才学子,也就是现今大襄王朝所人尽皆知的天下第一才子姚寻。
风头被盖,再加上李青进入官场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未被委以重任,无突出表现,遂而慢慢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燕煦闻其言,笑了,直身坐起,面带不解道:“李大人此话何意?本皇子不过是无意间得知下面有人正好经过大人的家乡,就顺便让他们给大人带了封来自乡下父母的家书罢了。”燕煦颇有些无辜地耸了耸,“我是好意。”
入府后,李青便被人领至此处。一路走来,四皇子府内的曲石小径、亭台楼阁都仿佛被细细地雕琢过一般,如同眼前的皇子,眉目精致,天真烂漫。可身在帝王家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毫无心机?
燕煦曾经或是其中一个。
若非此前遭其胁迫,按其意思诱导兵部侍郎在错误的时机,做出错误的决断,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涉世未深的四皇子殿下,竟有如此心机。
李青微躬着身子,心下琢磨一番后,才开口说道:“殿下,你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情,下官已照殿下的要求处理妥当,今日过后也会彻底忘却此事。”顿了顿,又道,“下官平庸碌碌,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亦无意诸位皇子间的夺嫡之争,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燕煦未置一词,桌几上,水开了,茶壶上方顿时水雾弥漫,比之方才更加浓重的茶香涌动而起,燕煦抬手提起茶壶向外,而后,缓缓撤手,茶壶落地,应声而碎,李青的心也不由得随之一紧。
燕煦看着一地狼藉眨了眨眼,无不遗憾地叹气道:“知道大人好茶,所以本皇子今日特地亲手煮了这么一壶,只是方才不甚手上一滑,真是可惜了。”
在官场打滚数年的李青,自然明白对方这话里有话,但此时的李青,仿佛已无意再与燕煦多做任何周旋一般,顺势接道:“是下官没有口福,下官此番前来,只为还伞,今早多谢殿下赠出的雨伞,以免了下官一身狼藉。”说完,再次躬身行礼,“而今伞已物归原主,殿下若无他事,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诶,大人何必急着走?茶虽没了,但还有酒啊。”燕煦出言阻拦,挑了挑眉示意桌上摆着的另一酒壶,“在我眼里茶不如酒,既然茶没了,大人不如多留片刻,陪本皇子喝上一杯酒。”
李青为难道:“臣另有要事,还请殿下见谅。”
燕煦感慨:“李大人如此恪尽职守,本皇子甚感欣慰。”
李青:“下官惶恐,食君俸禄,该然。”
燕煦不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青,好半晌他突然轻笑了声,一笑过后,笑意顿消:“李大人何以认为本皇子的府邸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能走的?”
李青弯着腰,面色不显,口气一板一眼道:“天子脚下,下官相信自有公道正义。”
“公道?正义?”闻言的瞬间,燕煦的脸色不由一黑,可笑意很快又回到他的脸上,只是他笑得很浅,仿佛嘲讽一般,“所谓的公道,正义,只有在双方背景一致,条件相同,在绝对公平的前提下才能平衡,李大人是凭的什么以为自己能与本皇子对等?”
李青隐忍许久,到底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抬头,皱眉道:“四殿下就不怕下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燕煦不甚在意地站了起来,与李青面面相对道:“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打从大人,嗯,‘受迫’出手的那一刻起,你我之局,我就已经赢了不是吗?”
燕煦的长相肖似其母,眉目绵润柔和,观之很能令人心生好感,娓娓而出的话语,更是别有一股温柔的味道。
“试探结束了吗?”
李青依旧瞪视着他,一会儿,笑了,直视着燕煦的眼眸,深不见底,令人难以望穿,内中却又隐隐含着一丝别样的期待,道:“最开始找上下官之时,殿下也未曾怕过吗?”
燕煦神色未变,眉目间却隐隐腾起一股锐利:“起初的确有点心慌,但人活着总有些赌局是无可避免的,而事实证明,我赌赢了。”燕煦顿了下,复又道,“大人,现在可愿坐下了?”
李青笑了笑,撩袍落座,一脸坦荡荡,仿佛刚才皱眉发怒的人不是他一般,直接开门见山道:“现今局势,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燕煦:“依大人之见,眼下时局本皇子应该如何?”
李青道:“等。”
燕煦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入局于外,这是殿下的优势,好比这次之事,下官相信,任谁也想不到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竟然会是四殿下你。”李青勾起嘴角,不再收敛,娓娓而谈道:“远离旋涡中心,便能更清楚的了解这盘棋局上每一个人及每一个位置的利弊损益,但这同时,也是殿下您最大的劣势,需知隔岸观火虽好,可隔着一条河岸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明白对面起火的真正原因,只有那些身处风暴中心的人才有机会亲眼见证风眼的所在位置。”
燕煦点头赞同:“所以我才会找上你。”
李青怔了怔,略微有些疑惑的脸上带着浅淡到近乎有些刻意揣度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对立而坐的少年皇子,出言道:“如此说来下官所料果然没错,左相他并不知道殿下的志向,或者说,左相他并不支持殿下登位。”
燕煦轻笑,状似毫不在意道:“幼时,父皇时常会对我说,那些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太过容易领悟的道理,实际上并非真有所得,逆境方能使人成长。”燕煦抬手,悠哉哉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执杯浅抿一口,继续开口,“我觉得父皇说的很有道理,这些看似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我的势力,实则偏偏不是,可那又如何?”
最后五个字,与他的外表截然不同,极尽狂傲之能。
李青一言不发,眼里却闪着流光,直勾勾地盯着燕煦打量。经此一遭,虽已知晓此子善于算计,能忍人所不能忍,但听闻此言,李青心下仍是一跳,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然也,那又如何?咫尺之间,尚且诸事难料,更何况眼下这棋局,才刚刚开始。”李青拂袖起身,躬身一礼道,“能得殿下青睐,青甚幸也。”
这一次燕煦只是坐着,微抬了抬下巴,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在他身后,一株怒放的紫薇花,横跨窗户而入,在微雨的映衬下,与其主人一般艳得凌厉,傲的锋锐。
相谈许久,李青才告辞离去。
起身送他离开的燕煦,在回身的瞬间,便看到了早前由他自己所亲手造就的,一地的茶壶碎片,内心蓦的起了一阵翻腾,来来去去地疼了好一阵也未得改善,头痛欲裂,稳站的双腿仿佛突然间承受不住自己的体重一般,整个人又缓缓地坐回榻上。
呵,公平?这世上何曾有过公平!
雨后空气异常清新,蝉鸣声此起彼伏,嘈杂而热烈,吵的人分外头疼。
“宣御医,我头疼。”
才从外面回来,便被于管家吩咐在门口伺候着的侍从小林子闻之忍不住一脸懵,这不是昨天晚上才疼过,怎么一天不到又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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