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春应了,这时有人来请皇后,皇后便也退了出去。大殿中就剩两人,皇帝气头稍稍过去,这才道:“你受伤了?伤势如何?叫朕这里的御医给你瞧瞧!”顿了顿又道:“……罢了,如今御医院也脱不了干系,也要彻查一番。你宫外寻个好医士瞧瞧罢!”
贺言春忙道:“已经请医士看过了,只是皮肉伤,倒是皇上……”也顿了顿,才道:“皇上,宫里这是怎么了?刚听娘娘说,竟是有人要鸩杀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半天没说话,后来长叹一声,苦笑道:“言春啊,朕这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差点忘了后宫也有污秽之事了。前朝后宫本就联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前朝不太平,便都牵扯到后宫中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黄泉路
皇帝说到此处,很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罢了,我也乏了,改日再说,你先回去罢。”
贺言春也不敢追问,只得顶着一头雾水出了殿。左想右想,到底心里不踏实,又去了皇后寝宫。凤翔宫里却也鸦没雀静,皇后不知去了哪里,连时常在此玩耍的太子和长公主也没了踪影。轮值的宫人们见了贺言春如见着救星,忙小心翼翼地奉了茶来,让贺言春在此吃茶等候,又派人去请皇后。
约摸一顿饭功夫后,皇后才回来了。宫人们奉上热汤,皇后净了手脸,重新扑了粉,这才坐下同兄弟吃茶。贺言春见周围都是心腹宫人,也不寒喧了,直接道:“娘娘,到底谁对皇上用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指使的可查出来了?”
皇后神色甚是疲倦,闻言叹气道:“还不是姓甘的那贱人!我念她是二皇子生母,皇上平日又喜欢她聪明柔顺,往常还让她帮我协理六宫诸事。谁知这毒妇竟朝皇上下毒!也怪我识人不明……”
原来昨天是二皇子生辰,甘夫人一大早便备了酒宴歌舞,想请皇帝晚间去她住的椒淑殿乐一乐。皇帝素日也喜欢二小子机灵活泼,便答应了,还让徐常侍特特地从库里找出一样小玩意儿赏了二皇子。晚上等皇帝去了椒淑殿,果然甘夫人叫了几个女子伺候,吹着时新的小曲儿,跳着新花样的舞,她在旁边殷殷劝酒,又有二皇子在旁撒娇,皇帝便不由得多吃了两杯。后来看着夜深了,甘夫人便打发二皇子去睡,自己伺候皇帝歇息,临睡前端上来一盏金丝燕窝盅,说给皇帝醒一醒酒。皇帝接在手里,正要喝时,突然不知打哪里窜出一只猫,把皇帝唬了一跳,那燕窝便整盅洒在地上了,连前襟上也淋淋漓漓地滴了些。酒醉之人打碎碗盏,本是件寻常小事,旁边那端燕窝来的宫女却吓得脸色发白,竟瘫倒在地上。
皇帝也是个极其精明的,虽醉中不甚分明,却立刻察觉有异,当下就把徐常侍叫了进来。谁想徐常侍把那宫女带到外间,两句话一震吓,那宫女竟从怀里摸出一丸药吞了,不上片刻便毒发身亡。徐常侍吓了个死,不及细审,先传御医来为皇帝诊脉,看看有无中毒。又让人将晚上所用食具都原样封存,一一检视,果然查出燕窝里有毒。
皇帝虽未中毒,却着实是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吓出一身冷汗,一点酒意顿时跑到爪哇国去了,立刻命人把椒淑殿自上而下都关押起来,严加审讯。甘夫人自是百般喊冤,口口声声只说自己不晓得毒从何来。徐常侍又对宫人重刑拷打,便有人相互攀扯,供出好几个素日与那宫女过从甚密的人来。其中竟还有皇后宫里的执事大宫女。还有人说,前几天亲眼看见她二人在后园子僻静处,像是在商议事情,于是把皇后也牵扯了进来。徐常侍不敢隐瞒,又禀报了皇帝,去皇后宫中拿人。
如此直闹了一夜,却依旧没查出毒药哪里来的。天明后徐常侍只得如实回禀皇帝。深宫之中,竟有毒药,还查不出来处,这还了得!皇帝更为恼怒,连皇后亦且怪罪上了,命她和徐常侍严查后宫,宁可错杀,也勿要放走真凶;又传了邱固来,要彻查太医院和侍卫。于是宫中人人自危,平日见甘夫人得宠,也有那上赶着巴结的,这时都恨不得不认识她们才好。
贺言春见皇后忧恨交加,少不得要宽慰解劝。劝了半日,皇后渐渐气平了些,这才想起贺言春受伤一事来,忙道:“刚才为宫里的事烦心,也忘了问你,你那身上的伤果真不要紧么?……只是怎么好端端地,竟有刺客去你那里了?”
贺言春想了想,道:“娘娘还猜不出么?宫里宫外一起出事,这必是同一拨人做的。娘娘您想,”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就低了,道:“皇上若有个山高水低,自然是太子继位。可若有人想废了太子,再拥立别的皇子呢?那自然是连我一并杀了,才比较稳妥。”
皇后悚然心惊,半晌才缓缓点头,道:“我倒也能猜出,那贱人毒害皇上,为的是她那儿子,只是没想到,她倒也深谋远虑,连如何对付你都想到了……”
贺言春一哂,道:“她若深谋远虑,必不会出此下策。她也不想想,就算老二当了皇帝,孤儿寡母的,还不是任由他人拿捏!况且送毒药进宫、派刺客杀人,这可不是深宫妇人能谋划的,说背后没人指点帮忙,鬼都不信。皇上英明,肯定也猜到了其中关窍,查清楚是迟早的事。”
皇后心惊之下,眼里沁出点点泪光,哽咽道:“先毒杀了皇帝,接下来可不就要陷害栽赃我们母子了么?亏我素日待她不薄,竟如此恩将仇报!这事我必得查个水落石出,老天有眼,叫歹毒之人都不得好死!”
贺言春立刻摇头道:“娘娘不可!皇上为人,您素日最清楚不过,这次既派了徐常侍办案,娘娘又何苦去淌这潭浑水?清者自清,您还怕谁冤枉了您不成?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自己摘出来!”
皇后本也是精明通透之人,听了这两句话,如何不明白贺言春的意思?皇帝经下毒一事后,只怕要疑心身边每个人。若皇后也掺合着办案,即使真查明了是甘夫人下毒,也保不准他会疑心自己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最好的办法,莫若置身事外。当下皇后连连点头,紧紧拽着贺言春的手道:“好兄弟,幸亏你聪明,我都被气糊涂了!明儿我就吃斋念佛请罪去,随徐常侍等人折腾,再不过问这事了!”
贺言春又宽慰她几句,这才从宫中出来了。先去郑府里找到郑谡,把宫里宫外的事都悄悄儿告诉了他,让他这几日去东宫陪太子,日常饮食出行都要小心谨慎。郑谡知道后也是大惊失色,慌忙进宫寻太子去了。贺言春又无事人一般,陪长兄闲话了两句,看看天黑下来了,这才转回到城外田庄里。
方犁见他一去就是一天,早急得百爪挠心,不住地到门口张望。直到点灯时分,才看见贺言春等人骑马回来,忙接进屋里,给他解了斗蓬,小声道:“如何去了这么久?”
贺言春见旁边有人,也不便细说,只道:“先吃饭,一天不曾好好吃过,早饿了!”
方犁忙让胡安端饭上来,两人在小饭厅里坐定了,贺言春眼看着闲杂人等都出去了,才把今日宫中见闻都一一说了,最后道:“果然被你猜着了。这些人不光想杀我,还想把皇上毒死,然后扶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继位,好继续作威作福呢!”
方犁满脸讶然,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那甘夫人莫非是糊涂油脂蒙了心?她难道就不知道,皇帝才是她母子最大的靠山?若皇帝没了,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又哪里来的富贵权势?”
贺言春叹气道:“富贵迷人眼。一个妇道人家,呆在后宫那地方,眼看着旁人掌后印、儿子当太子、娘家发达了,要说不嫉妒忌,也不可能。再有点野心的,不免要想一想,日后当皇帝的,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儿子。这时若有人在旁煽风点火,她哪里还能往长远处想?可不就动手了?孰料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真是想想就觉着既可恨、又可怜!”
方犁忙给他搛了几筷子菜,道:“天幸此事败露了。这也是他们气数尽了,不然怎会忽喇喇地跑出来一只猫?昨儿晚上我又怎会失了困睡不着?……先不要可怜别人了,只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贺言春道:“这事不难查清,皇上自有手段。我已是嘱咐了阿姊,让她不要管。并我们这里的事,我也让小白不要再查下去了。”
方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点头道:“如此最好。若甘夫人被人指使下毒一事是皇后这边的人查出来的,少不了有人猜疑,这是皇后设了局陷害甘家。也罢,明儿我让司隶校尉那边的人过来接手,那几具死尸该送哪里去,便送哪里去,总放在屋后面,我也嫌晦气!”
两人商议着歇息了。第二日方犁果然让人报了司隶校尉府。校尉府听说大将军遇刺,丝毫不敢轻忽,迅速派了人过来,找齐小白和庄中侍卫奴仆等人细问详情。贺言春和方犁嫌这边杂乱吵闹,索性回城中方家住了一段时日。
不上几天,宫里便有人供了出来,甘夫人娘家嫂子曾进宫好几趟。甘夫人固然是个嘴紧要强的,她娘家兄嫂却不顶事,稍一用刑,便都招了。原来她娘家这位兄长,文不成武不就,只在朝中做了个散骑常侍。却是眼看着贺言春官封大将军、郑氏一门双侯,不由心中愤愤不平。他不提自己志大才疏,却怨皇帝太过偏心眼,同是皇家贵戚,缘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因而听到有人上门献计,要他毒死皇帝、刺杀大将军,然后栽赃陷害皇后和太子,他心思就活了。到那时,自然有人拥立二皇子继位。大将军已死,一个郑谡也翻不起水花来。如此一来,他这立功甚伟的国舅爷,岂不是一辈子享不完的泼天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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