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已经被季殚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倒是个能住人的场所,不过季殃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不进去,就算下雨下雪依然待在凤凰树下,执着得要死。
一年年过去,季殃也从一个半大的孩子长成了俊美的少年,他即使遭遇了年少时那般凄惨的遭遇,不知道为何内心却毫无阴霾,眼眸中满是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天真无邪。
季家似乎也因为季殚的离去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季殃早在小的时候已经结丹辟谷,除了不能离开这座院子之外过得也算不错。
今年的凤凰花开得分外艳丽,季殃踮着脚尖摘了几朵抱在怀里,正要找个瓶子插起来,门外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哭泣声,像是小猫叫一样。
他愣了一下,小跑着走到了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低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子正满脸泪痕地在路上飞快跑着,脸上身上全部都是脏兮兮的。
孩子使劲咬着嘴唇,看起来自己也不想哭,但是却忍不了委屈,眼泪汪汪地迈着小短腿跑着,但是没跑几步,背后就突然袭过来一块石头,直直砸到了他脑袋上。
他往前一扑,疼得眼前发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
很快,两个男孩子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按着那孩子就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不过是个庶出,竟然还敢踩到我头上来了,哼!杂种去死吧!”
“让你画画,画得那是什么鬼东西,鬼画符一样,难看死了。”
那孩子怀里抱着几张画卷,抱着头小声地啜泣,看起来是经常被这些人按着毒打,早就形成了被打后的条件反射。
季殃眉头皱了皱,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扬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打人的两个孩子被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几下,看到季殃的身影顿时拔腿就跑,临走前又踹了那孩子一脚。
季殃没办法出去院子,只好朝那躺在地上微微哭泣的孩子张开了手,小声道:“来,来我这里。”
那孩子原先怯怯地看着他不敢有其他动作,大概是被打怕了,季殃又叫了几声,声音一声比一声柔和,终于引得那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孩子原先满是惶恐地看着他,大概是猜测季殃会不会打他。
季殃看着他有些踉跄的步子,飞快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伸出手摸了摸他被打得红肿的小脸,心头泛起了一阵细微的疼痛,他不明白这种感情,只是觉得本能的难受。
孩子伸出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满心无处发泄的委屈终于在季殃碰到他脸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出来,他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飞快爬了满脸。
季殃还没见过这种哭法,就算是季殚小时候也没这么不要命的哭过,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回到了院子里,把他放在了自己绑成的秋千椅上,微微晃了晃,慌张道:“别……别哭了……”
孩子依然哭得停不下来,季殃哄了几句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只好满脸茫然地蹲着看着孩子哭。
大概哭了半刻中,孩子终于体力不支,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胖嘟嘟的包子脸也肿得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季殃看到他终于不哭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将自己手中的凤凰花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孩子头上,柔声道:“不哭啦不哭啦,给你花,看,好看吗?”
小孩咬着唇,抽噎着点点头。
季殃和季殚相处了那么多年,对照看小孩子很有一套,他柔和着笑着,轻声道:“我叫阿殃,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孩咬着手指怯怯地看着他,半天才小声道:“禾……禾雀……”
季殃道:“禾雀呀,很好听的名字。”
禾雀对上季殃俊美的脸蛋,似乎有些害羞,搅着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季殃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发现禾雀头上的发带早就断成了两截,柔软的头发散落开来,显得有些狼狈。
季殃想了想,才将眉心一直戴着的抹额解下来,轻轻挽起禾雀的头发用抹额束起,柔声道:“禾雀真乖。”
禾雀愣了一下,才茫然道:“禾雀很乖吗?”
季殃道:“对的呀。”
禾雀眸中又带着点水光,他咬着嘴唇,小声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打我?”
季殃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笑了笑没说话。
禾雀越想越觉得委屈,从千秋上蹦下来一头撞到了季殃怀里,咬着他的衣领小声抽泣道:“禾雀很乖的,从来不会打人,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季殃倒是也想为自己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的答案自然也是不能为禾雀解答的,只能柔和地摸了摸禾雀的头。
禾雀:“他们还说我画画难看,说画画是那些平民才会去做的事情,我们修道的人做就是有罪不好的,可是……明明很好看……”
修士的家族中往往只知修炼,像是琴棋书画般的技艺一般都是平常人家的凡人才会去做的。
禾雀说着又要哭出来,季殃顿时手足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你会画画呀?能让我看看吗?”
禾雀抽泣着从怀里拿出来那几张被他护得死紧的画卷,怯弱地看着季殃:“这……这个……”
季殃摊开了画卷之后被惊了一下,禾雀看起来也才六七岁,画技却极其高超,这画卷中是一副山水画,栩栩如生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季殃愣了片刻才指着画,道:“这是哪里?”
禾雀道:“鹿邑城的城外。”
季殃:“哇――”
他满眼惊叹地看着这副画,眸中一瞬间燃起了如同星火一般璀璨,“你画得真好。”
他这句是真心实意的赞叹,禾雀从小画了无数副话,每每都是被人或冷嘲热讽或嘲笑他的爱好难等大雅之堂,还从未有人说过他画的画好看。
禾雀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分辨季殃的眼中到底是虚假还是真实。
季殃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副画许久,才摊开了另外一卷画轴,他又惊讶了一下,急急道:“这是哪里?”
禾雀:“是……临江关……”
画中水波汹涌,朝着漫无边际的大海奔腾而去。
季殃又轻轻的“啊”了一声,接着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庞,他愕然低下头,就听到禾雀小声道:“别哭。”
季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他疑惑地擦了擦脸,“噗”的一声笑了,边擦边道:“没、没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事儿没事儿一会就好了。”
禾雀看他虽然说这没哭,但是视线一触碰到画上,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这时禾雀才恍然发现,面前的人是真真切切喜欢自己的画,而不是想要安慰自己所做出的虚伪姿态。
禾雀只觉得心脏处似乎有团火在少,他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大概是他内心斗志在一瞬间死灰复燃,在这之前的打压欺辱和不理解全部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禾雀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所不能。
季殃边看边落泪,不自觉地喃喃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些真实的也会那么好看吗?”
禾雀猛地扑到他怀里,哽咽道:“比这更好看的。”
季殃顿时笑开了:“真想出去看看啊。”
禾雀看着他手中的画卷,这才想起来去询问眼前人一些问题:“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季殃笑了笑,道:“我父母不想让我离开这里,所以我自小便没有出去过。”
禾雀愣了一下,看着季殃毫不作伪的笑容,只觉得心尖一颤,他急急地直起身子,扒在了季殃的胸口,大声道:“禾雀会……会画画!”
季殃一愣,满脸茫然看着他。
禾雀抿了抿唇,才鼓起勇气继续道:“禾雀还会努力修炼!”
“总有一天,禾雀会将天下名川河水盛放在画卷中带来给阿殃看。”他的眼中仿佛有漫天星辰熠熠生辉,“这样的话……这样的话阿殃就算不出门也能看遍世间山水。”
季殃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片刻之后灿然一笑,将他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好的呀。”
“好的呀,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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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过只是个过客啊。嘛
禾雀是个没多少是非观念的人,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讲,经常欺辱他的便是坏人,会轻柔抱着他称赞他的便是好人,是非黑白,泾渭分明。
在他看来,面容姣好垂着长长羽睫看着自己画的季殃,便是恍若天神一般的存在,并且这个印象一直跟随着他长大,即使他后来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君上,在内心中也依然存着那个眉目如画会柔声称赞他的少年。
他坐在季殃扎成的小秋千上微微晃着,季殃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翻着禾雀拿出来的一堆话,脸上全是惊叹。
禾雀原本只觉得欢喜,但是季殃越看他反倒越觉得害羞,直到季殃慢吞吞地翻完了他画的所有的画,他才从秋千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把那些画卷卷着往自己袖子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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