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忙什么?”卫衍不解。
开春了,不过是些育苗分苗,疏通沟渠的事,其他的事,完全可以先放一下,齐兄忙成这样,到底在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知易行难
齐远恒到底在忙什么?
此时的齐远恒, 正被某些人某些事,弄得焦头烂额, 以至于没时间也没心思妥善安排来帮忙的那些士子,放任他们在村庄里到处乱跑, 才造成了目前这个乱糟糟的状况。
齐远恒收集这些农桑经验的时候, 有些农户可能根本就没明白,他们这些故老相传的经验,是一些能够增加粮食收成的经验,也有许多农户知道这点,但是他们没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所以他在收集阶段, 没有遇到过如今的困境, 但是如今他想要让农户们效仿这些经验,来达到增产增收的目的,却遭遇了重重的困难。
这还是有着孙柯孙县令的大力支持, 有着庄里大户的配合, 若是没有,他恐怕一件事都进展不下去。
景骊和卫衍他们找到齐远恒的时候, 发现他正在田头断案子。
“公子, 今朝我一早来到地头,就发现这些沟渠被人扒平了, 这事肯定是张南做的。”有一中年农户, 气愤地向齐远恒告状。
“冤枉啊,公子明鉴, 不是我做的。地头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都有可能做这事,凭什么说是我做的?”名叫张南的那名男子,喊起了冤。
“你以为别人都傻吗?不就是因为沟渠经过了你家的地,你不满意才扒掉的。现在装什么好人?”开头说话的那人,直接揭他的老底了。
“就算是我扒的又怎么样?”张南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起来,自暴自弃地嚷嚷着,“我家的地,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不许这沟从我家地头走,就是不让你占我家的便宜。”
“我占你家的便宜,你看看这中间的田垄,本来可以走人的,现在就剩下一点点了,到底是谁在占便宜?”先前那人更加气愤了。
他家的田和张南家的田,就隔着一条田垄。这条田垄是当年丈量田亩时放在那里的,既不是他家的,也不是张南家的,而是官家的。原先这田垄有二尺来宽,但是这些年来,张南今天铲掉一点,明天铲掉一点,把这田垄铲得就剩一指来宽了。
“这田垄是官家的,又不是谁家的,凭什么我不能占?现在这沟渠要占我家的地,为你家过水,我就是不许。”张南叫嚣道。
“田垄的确是官家,但是你把你家的那一半都铲掉了,现在走的是我家的那一半,有本事你不要走我家的啊!”对方的反驳也很大声。
“原来是你小子扒掉的,你扒掉了这条沟,我后面的地怎么浇水,这沟的前头经过的是我家的地,既然你不让后面的人家用水,前头的沟我也去扒了,大家都不要用水了。”他俩吵闹着,另一人听明白了,也加入了这场争吵。
齐远恒听着他们这些话,只觉得头大,他再能说会道,也得面对能够用言语交流的对象,碰到这些只会胡搅蛮缠的粗人,他只觉得累得慌。
这场吵闹,只是最近纷争中的一场小小的事件,类似的事,已经发生了无数件,他天天都要处理这些纷争,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岁。
偏偏这些人,每一个都觉得自己很有理,是对方占了自己的大便宜,但是许多人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根本就不懂水涨船高这个道理,只会互相拆台,挖空心思做着种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齐远恒有再多的想法,光是说服他们照着做,就费了很大的力气,做起来的时候更是接二连三冒出来这种拖后腿的事,一声令下、从者云集、同心协力这种美事,他只能做做白日梦了,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卫衍他们站在人群里,听着争吵声,听着看热闹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说着先前发生的事,慢慢拼凑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些田里灌溉排水的沟渠,以前应该也是有的,但是像田垄一样,今天你填掉一点,明天我填掉一点,到了最后,这些沟渠都被填满种地了。
齐远恒他们来到了村庄里,除了指导农户育苗之外,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组织他们疏通沟渠,有些地方没有的,又重新设计了几条四通八达的沟渠。
设计的时候,齐远恒他们也考虑到了,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沟渠通过了自家的地,心里不舒服,闹出不让其他人家用水的幺蛾子,所以设计路线的时候,特地设计成了每家都用了一点地,最里面的那一家,他们还有一块地是在外面,沟渠的起始点就经过了那块地,保证了整条沟渠上,每家都有一点损失,但是也全都得利了。
可以说为了防止出现今日这种破事,齐远恒他们设计路线的时候,已经很费心了,但是架不住胡搅蛮缠的人太多,依然闹成了现在这样。
“这张南未免太不讲理了一点吧?”卫衍听完这些事,惊愕极了。
损人若是利己,旁人还能想得通,但是这事纯粹是损人不利己,张南扒掉了他家地头的沟,最里面的那户人家肯定不会罢休,这沟最后必然谁都用不成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蠢人若是能想得那么远,知道他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就不是蠢人了。”景骊“呵呵”笑了几声。
聪明人会审时度势,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选择对他们最有利的立场,但是“蠢人”就喜欢一条道走到底,心思不正的“蠢人”,杀伤力一向很高,至于心思很正的那些“蠢人”,比如他身边的某人,每次直道而行的时候,其实也很可怕。
特别是某人明知道后果,还要去做某些事的时候。景骊想到这里,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看卫衍。
卫衍正站在他身边,感叹着张南的做法,觉得他非常不可思议。
景骊垂在身边的手,悄悄伸过去,慢慢握住了卫衍的手掌。卫衍顿了一下,又努力恢复了正常,不过景骊觉得他的耳垂,仿佛有些红了。
他满意地笑了起来,继续看着眼前的争吵。
张南被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把他做的蠢事,一件件揭发出来,也是相当的不服气,开始翻一些陈年旧账。
农户们聚族而居,本是为了抵御原野中的种种危险,但是成年累月住在一起,各种矛盾频生,由小到大,从少到多,可能会积累无数的怨言,一旦遇到了事,这些怨言就爆发了。
张南与他隔壁田里的那人,是邻居,为了些琐事,已经撕破了脸,不相往来了,如今因为沟渠的事,又闹了一场,虽然经过众人劝说,以及齐远恒的调节,到了最后,他又答应把这条沟重新挖开,不过他们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遇到了其他的事,肯定还要爆发出来。
看到齐远恒终于平定了这番吵闹,卫衍挣脱皇帝的手掌,走上前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齐兄,这些事真是……辛苦你了。”真是什么,卫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原先奇怪齐兄在忙什么,如今总算明白了,也更加同情他了。
“原先的那条沟渠呢?为什么不开旧的?”景骊好奇的却是这点。
“王公子!”齐远恒见到皇帝,先向他施了一礼,才回话,“原先的沟渠,他们早就说不清在哪里了,我们才想了这个办法,没想到还是闹了起来。”
“县衙里面,没有存档吗?”景骊又问。
“县衙里面的存档,只记录了谁家的旁边,是谁家的地,没有很详细的沟渠记载。”齐远恒苦笑着说道。要是能够确定旧沟在哪里,他们也不找这个麻烦了。
“原来如此,齐大居士辛苦了。”景骊看着齐远恒忧愁的模样,心中很是爽快,不过这种感受,除非他傻,否则肯定不会说出口来。
“原先是我想得简单了,这世上,不存在我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就必然觉得好这种事。许多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经过这一遭,我也是好好学了一课。”齐远恒这几日,过得实在精彩,见识到了许多奇葩的事,心态还没有崩溃,也是他心性坚强了。
“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有的太少,才会这么斤斤计较。有些事,于我们而言,只是小事,于他们而言,却是攸关一家老小生死的大事。”卫衍忍不住为这些农户说了一句话。
若是应有尽有,许多事自然可以不用在意,但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法不争,既然争了起来,姿态就不可能潇洒好看了。
这些农户,抠一点田垄,填一段沟渠,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多种几棵禾苗而已。
“卫七这话言之有理,是我急于求成了。”齐远恒看着他,笑了笑。
卫衍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景骊看着他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心中真的各种不爽。
他也走上前去,拉住了卫衍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才说道:
“齐大居士,春日到了,孙柯有许多事要做,一时间恐怕顾不上你这里,不如我找个人帮帮你吧,免得你太过劳累了。”
齐远恒看着他放在卫衍胳膊上的手掌,一瞬间只觉得万分刺眼,心中也是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