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姬云羲倒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有些疑惑。
宋玄反手将自己的发带解了一来,手指动了动,当真打成了一个同心结。
宋玄抿了抿嘴唇,飞快地跑到那桃树下,踩着树干三步并两步地爬到了高处,将那同心结小心翼翼地系在了上头。
在一片红粉中,那白色和紫色交缠的两根发带,显得分外眨眼。
姬云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呆呆地瞧着那同心结,目光慢慢移到了宋玄的身上。
宋玄利落地从树上跳下,震落了树上的花瓣,纷纷然飘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这桃花化作的仙人,正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姬云羲愣得仿佛是一根木头,眼中翻涌着的情绪粘稠又狂热,那浓烈的情绪几乎要从他漆黑的瞳孔中溢出。
宋玄走到他的面前,耳根有些发红,他想做出老江湖应有的气势来,可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忐忑的心情:“阿羲,我……”
他仿佛是打了什么败仗,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喜欢我,是不是?”姬云羲的脸上早就没有了刻意做出来的笑意,反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痴狂劲儿。“宋玄,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他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不可置信和小心翼翼,仿佛是仰望已久的珍宝,终于落在了他的手心儿里。
宋玄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低低的笑了起来:“阿羲,我知道我不该……”
他的笑声里带着隐约的释然和无奈。
他不该喜欢姬云羲。
姬云羲小他五岁,是男子,是一国储君,未来要担负这世间最重的责任,会有无数的后宫佳丽,还会延续血脉子孙成群。
而姬云羲对他的迷恋和偏执,大都来源于对他的信任依赖。
他如今二十一岁,还是青年热血的时候,等到他四十岁、五十岁,他对宋玄又是何种态度,任谁也说不准。
宋玄再清楚不过了,在这场恋情中,他是见不得光的一个,是一无所有的一个,也是最不该动心的一个。
可他偏偏就是动心了。
他大抵六年前就是喜欢他的。
他逃了六年,逃避的不仅是皇宫这个功名利禄的漩涡,更多的是他内心的桎梏。
他和姬云羲的未来,太过于渺茫,这是他六年前就得出来的结论。
可那又如何呢?
宋玄若是能控制自己,他就不会发出这桃花节的邀约,更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连神佛都不相信的他,偏偏却肯相信这玩笑似的同心结,偏偏想要祈求这段感情一线的生机。
他宋玄,原本不是会窝窝囊囊隐藏自己心意的人,他喜欢谁,就是要将心肝都掏出来,让对方明明白白知道的。
若是他喜欢的不是姬云羲,他大概会使出浑身解数,哄心上人开心,与他拌嘴笑闹,再将自己的心意坦坦荡荡地剖给对方看。
可他喜欢上了姬云羲。
喜欢上了那个倔强冷漠、孤独的让人心疼,笑起来却又比谁都要美好的少年。
喜欢上了那个心机深沉,反复无常,却会跟他在街上闲逛吃茶看戏法的少年。
宋玄能说出姬云羲一百个缺点,却抵不过那心跳时的震颤。哪怕他在世人眼中是魔,可落在他眼中,却是他游侠心脉里的一滴鲜血,是他世故皮囊下的半寸柔肠。
他只能这样叹息着笑,只能这样低低地告诉他:“……我知道我不该对你起这样的心思,但是阿羲,我心悦你。”
他宋玄今天就是做了一回赌徒。
哪怕明知来日会输的一干二净,他也想要眼前这一时的团圆。
人生在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姬云羲嘴唇颤了颤,几乎想要将宋玄拉进他的怀中,融进他的骨血里:“你再说一次。”
“我心悦你。”宋玄轻声说。
哪怕你我没有明日,哪怕是一时昙花,我此刻也是心悦你的。
宋玄在心里这样补充。
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朗起来了,他拾起地上的桃枝,将姬云羲散落的头发挽做了发髻,人面桃花相映,愈发的明艳不可方物。
“人多眼杂,殿下可要把持住。”宋玄笑着告诫他,却又忍不住撩拨了一句。“这桃花不及殿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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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淙淙地流淌,粉嫩的桃花瓣顺着流水一路流下,桃花林外人影绰绰,此处却别有洞天,竟不知是世外还是人间。
方秋棠瞧着溪水。
季硝瞧着他。
“你追来作甚?”方秋棠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闷气。“我早说过了,上次我是吃醉了酒,并不是故意轻侮你,你总不至于记仇到现在吧?”
季硝笑了起来:“我们两个是谁在记仇?”
方秋棠想起自己的举动,的确是自己的反应更大些。
可他随即又想起季硝干得好事来了:“放你娘的狗屁,我黄那几桩生意,你敢说不是你做的手脚?”
“还有赵老板,别以为我不知道,分明就是你搞出来的事,还将人弄到刑部大牢里去了?季硝,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只管冲我来就是了,冲别人撒火算怎么回事?我当年是这么教你的?”方秋棠想起来就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公子心里真的不清楚?”季硝的笑容依旧张扬,却带着说不出的冷。
“我清楚个大头鬼,”方秋棠冷笑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却伸手将一块物什摊在季硝的面前。“赏你的,爱要不要。”
正是那块不值一文,却花了方秋棠一百五十两的桃花玉。
“公子……”季硝愣住了。
当年他们穷得底朝天,也曾在桃花节摆摊,方秋棠就倒卖过这桃花玉。季硝喜欢这桃粉的颜色,央求方秋棠留一块给他。
方秋棠一边嫌他品味差劲,一边却还是给他留了最精致的一块玉坠。
“青楼出来的穷小子,倒比老子还讲究。”方秋棠这样抱怨着,亲手将玉坠他挂在了他的腰上。、
后来有街上的小子跟他打架,嘲笑他青楼鸭子似的娘气,硬是夺下了玉坠,摔得粉碎。
他当时哭的一塌糊涂,连眼睛都哭肿了,捧着碎玉在家里伤心。
方秋棠听闻了这件事,挽起袖子,带着宋玄去那小子家上门理论,硬是让那小子给他赔礼认罪。
转头却又骂他:“你看你这点眼皮子,浅得没边了,一块破石头也能哭成这样,别是什么穷鬼转世,这辈子没见过好东西吧?”
他哭得更大声了。
方秋棠被他哭的脑仁疼:“快闭嘴吧,赶明儿了我瞧见一样的,再给你买一块,成不成?”
他这才转做了微微的抽泣。
“真是买了个活祖宗,”方秋棠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的债。”
他记得这这件事,却没有想到,方秋棠也是记得的,一时之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方秋棠见他半晌没有来接,撇了撇嘴,做势要扔:“你不要,我就扔了。”
季硝连忙拦住他,从他手里抢过那一块玉石来:“多谢公子。”
方秋棠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就要走。
季硝在后头轻声问:“公子替我系上吗?”
方秋棠仿佛听见了什么滑稽的事,冷笑一声:“你怕是没睡醒,竟指使起我来了?”
季硝没有说话。
方秋棠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方秋棠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季硝那句话。
“我为什么生气,公子心里真的不清楚?”
他真的不清楚吗?
第29章 国师
隔了几日,朝堂上再议及国师一事,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姬云羲还没有提及人选,白衡就头一个转了口风,声称宋玄是国师的最佳人选。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陆其裳竟然一言不发,虽没有赞同,却没有出言阻拦。
这让早已经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众臣,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但无论如何,宋玄的国师位置算是稳妥了,只不过之后姬云羲提出了另一个饱受争议的提议。
册封国师与姬云羲登基是在同一日。
尽管礼部为此炸开了锅,但姬云羲似乎良好的继承了姬回对群臣充耳不闻的本事,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他希望宋玄以国师的身份为他授冕,他似乎总在期待着,这些仪式能够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将他和宋玄两个人连结在一起。
就仿佛那日交缠的两根发带,扭曲成一根同心结,便也再难分出彼此来了。
宋玄有些无奈:“他们若真是不同意,你也不必坚持,左右我这国师是个白捡来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姬云羲手上批着文书,神色不豫:“看来在意此事的只有我一个,哥哥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宋玄笑着劝他:“我自然也愿意跟你一起的,只不过怕他们不松口,反倒要你心烦。
自打宋玄与他袒露了心迹,姬云羲便愈发的粘人起来,接连几天都往摘星阁奔,连文书都拿过来一道批了,到了晚上还要撒娇耍赖,硬要睡在摘星阁里头。
宋玄哪肯答应,本来两个人近来就打得火热,真让姬云羲睡过来,连宋玄自己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