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回前日采用了了仙丹,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听着朝堂上吵翻了天。
姬云旗一脉主战,太子一党主和,说不上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总之各执一词,都有些道理。
姬回在上头问:“若是征讨图国,谁肯挂帅出征?”
大尧统共就那么几个将帅,林将军镇守北地,剩下的都是没经历过战争的,不堪大用。
朝堂上鸦雀无声,太子幸灾乐祸。
姬云旗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出一步来:“儿臣愿往。”
仿佛是一滴水珠溅进了滚烫的油锅,朝堂上下都沸腾了起来。
这个说姬云旗身份贵重、那个说姬云旗年少自负。
只有姬回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你愿意?”
“是,儿臣愿意。”
“那就你吧。”
姬回的神色恹恹,不顾朝堂上跪了一地的劝阻哀求的大臣,一甩袖子,说是看风闻子大师讲道做法去了。
太子在他旁边阴测测地笑:“皇兄好手段,小心去的风光、回不来才是”
姬云旗笑的儒雅:“多谢提醒,为兄自当谨慎。”
这是姬云旗的多年绸缪,终于在这一刻,开始崭露头角。
而花无穷,也的的确确实现了当年的愿望,她成为了姬云旗座下第一骁勇善战的猛将。
整个大尧都晓得,姬云旗所带领的云翼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三年内连下五城,打得图国俯首求和。
而其中最具有神奇色彩的,莫过于花无穷,传闻他身材矮小却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勇猛过人,足以以一敌十。
战时几次陷入困境,都是姬云旗借着花无穷的勇猛破局,很是打了几次传奇性的翻身仗。
这让花无穷,真得成为了孩提口中的大英雄。
然而想容现在想想,仍能记得那时候的生活——她无法断言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只不过每一天都过的仿佛生命的最后一天,麻木又暴烈。
昨天还在嬉笑怒骂的战友,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自己的身边。
早就伤痕累累的主上,在下一场战役上依旧会添一道新伤。
只要闭上眼睛,只有血和敌人憎恨的目光。
她曾以为,在战场上,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若是有人死了,是一定会告诉他,替他照顾好亲眷老小的。
可事实上不会。
大部分时候,她只有在带着一身鲜血回营的时候,才会发现,有些人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花无穷变了。
主上也变了,一开始他总说,若是赢了,他就有足够的筹码,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不必再仰任何人的鼻息。
后来,他对花无穷说:“若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战场上,京城没有我的弟兄,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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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旋而归的时候,军队途经花无穷家里的村落,她满腔欣喜地回家。
她自从跟了主上,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她想告诉老乡绅,想告诉村长,说她已经成了一个大英雄。
可她只看到了满目的凄凉。
她挨家挨户的找,再也找不到我当初认识的人。
给她糖吃的孙大娘,让她一起过年的张猎户,还有那个总对她笑嘻嘻的小花儿。
整个村子仿佛像是死了一样。
只有住在林子边上的阿婆在家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不清了。
她说,战争打起来了,一开始,征兵将男丁大都带走了。
后来,前线的粮食不够了,开始紧急征粮,于是大家就连饭也吃不饱了,又有前线的流民、或是图国的逃兵来抢劫。
日子渐渐过不下去了。
村子里的女人孩子们,卖儿卖女,为了活下去连自己也卖,逃难的逃难,饿死的饿死,实在逃不了的,就在这里等死。
更有人在这里趁火打劫。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婆落下眼泪来:“林子她媳妇儿,把自己卖了,让我养两个孩子,可我还是没留住,让人给抢了。”
“我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她啊……”
花无穷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把身上所有的吃食和银钱都留给了阿婆,主上在银钱上待她从不吝啬,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些钱有些烫手了。
她想起走出山村的时候,主人和她说的那段话了。
“你想要什么?”
“我要做个大英雄。”
“好,你跟着我,我若事成,你便是真正的英雄。”
她又想起了年幼时,在戏台子前面,几个小孩子,有图国的,有大尧的,一起打闹。
“我要做大英雄!”
“我也要做大英雄!”
他们一声声的喊着、争的面红耳赤,花无穷力气最大,把另一个孩子举在头顶,得意地问他们:“怎么样,谁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花无穷!”“花无穷!”
“花无穷是大英雄!”
孩子们跳起来,高兴地拍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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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穷回营帐的时候,军师徐望正在跟姬云旗道贺:“多亏殿下当年设计将此事传回盛京,一力主战,才有了今日的大业可期,殿下胆识魄力,望自愧不如。”
这话他们不避着花无穷,因为他们知道她的忠诚。
她也早就知道,当年战争的契机,不过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姬云旗抓住了这个机会走上了战场,也走到了天下万民的眼中,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战神。
花无穷也不曾认为姬云旗做错了,建功立业,为大尧拓展版图,有什么错呢?
可这一次,她忽然迷茫了。
这场战争,到底让谁得到幸福了呢?
看到花无穷走进来,姬云旗笑着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想回家看看?”
花无穷忽然盯着他:“主上。”
“嗯?”
“我真的是英雄吗?”
眼前的人一身戎装,浑身皮肤被晒的漆黑粗砺,没有丝毫女孩儿的模样。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此刻充满了红血丝。
她的目光,像是战友死去前的凝视,又像是敌人的注目,让人无法回避,却又不敢直视。
“我真的是英雄吗?”
她问。
姬云旗说不出话来。
徐望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当然,我大尧重文轻武,兵力并不如图国雄厚。如今却三年下五城,大获全胜,无穷居功甚伟啊。”
花无穷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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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盛京只有最后一天路程的时候,花无穷准备离开了。
哪怕京城有泼天的富贵在等着她。
主上说,她可以恢复女儿身,做大尧史上罕有的几名女将。
她会有自己的府邸,自己的仆人,能够上朝,能够成为让人敬仰的英雄,说书人口中的传奇。
可她还是收拾了包袱,没有带上什么东西,走到姬云旗的营帐,向他辞行。
“当真要走?”
“当真。”
花无穷给主上磕了三个响头:“这些年来,多谢主上。”
她很能说话的,但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头磕下去,一下比一下用力,一声比一声响。
磕完头,她转身离开了。
“花无穷!”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主上的嗓子沙哑了。
“今天你敢出这个门……你敢出这个门……”主上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把杯子摔在了地上。
那样子气急败坏,一点都不像主上了。
出了这个门怎么样呢?
后面的话,都被湮没在厚厚的军帐里了。
第20章 交代
上一回姬云羲和宋玄跟着官兵离开的四方城,走得是陆路,这回却是走水路,毕竟姬云羲是悄悄跑出来的,住不得官驿,水路较陆路便要稳妥快捷许多了。
离开四方城那日,宋玄在渡口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想容的身影。
他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头一次等某人为他送行,却是出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姬云羲也不拦着他,只在渡口陪他等着,见等得时间久了,还给他递上一杯凉茶:“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一双明眸里没有丝毫的笑意,却做出一副真心诚意的表情来,让祝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宋玄拿过来喝了一口,低低叹了一声:“我怕是惹她生气了,别哭了才好。”
他曾经也以为想容这样铁骨铮铮一条好汉,是不会哭的,直到某一回她吃醉了酒,抱着宋玄哭得鼻涕眼泪横飞,也不说是为了什么,却一个劲念叨着“殿下”。
他就知道,这姑娘是也会掉眼泪珠儿的。
过了一会儿,那船家来催了几次宋玄不得不上了船,忽见远处跑过来了一个矮个头的小姑娘,穿着桃粉色的衣裳,跑得气喘吁吁,宋玄一看,就知道是花下楼的小丫头。
“宋先生,宋先生!”小丫头喊着。
宋玄跳下船来,小丫头奶声奶气地说:“我替我们家想容老板传话来了。”
宋玄蹲下身来跟她说话:“什么?”
“我们老板说了,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让你滚远点,别再回来了。”小丫头说。“再回来,一定揍得你满面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