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兄弟有些学问,又直爽仗义,不知愿不愿意同我兄弟二人拜个把子,在此安家?”
宋玄这才明白过来,对方为何要捉他上山。
竟是这山上缺了个师爷。
宋玄微微皱起了眉头。
若是放在以前,他倒也不是不能留下来。毕竟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较之山匪里头的师爷,一个骗子一个强盗,仿佛也较不出什么高低来。
不在安定城里算命,在寨子里头给人出些馊主意,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如今这山寨里头压着一位姬云羲,宋玄便不免犹豫了,他还没弄清,姬云羲为何会被压在这山寨之中,若是招来了朝廷的报复,只怕他这前脚当上了狗头师爷,后脚就要让人砍了狗脑袋下来。
宋玄的目光犹疑,暗道若是能读一读这位大当家的记忆就好了。
只可惜从前他都以算命的理由去接触他人,如今他却是断然没有理由的——除非自称是个断袖,还得是饥渴难耐的那种。
宋玄半晌没有吭声,那二当家的便有些不耐烦:“书生就是多事,你若有什么疑虑,不妨直接说来。”
宋玄尚心中另有疑虑,不敢贸然开口:“事关重大,可否让在下思考一日,再行答复?”
那二当家更是不豫:“我这寨子又不是菜市场,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宋玄忙道:“并非在下对此心存不满,只是在下家中尚有老小无人照顾,且家人供养宋玄读书多年,没能赚回功名已是惭愧,如今又要离家而去,在下实在良心难安。”
这样的话倒让二当家有些迟疑了,最终还是大当家发话:“罢了,就按你说的,明日我们再叙。”
说着,又要让人给宋玄另行安排一间房间。
宋玄心里还想知道姬云羲究竟为何在此,连忙拒绝:“在下尚未入寨,不敢劳烦诸位兄弟,睡在柴房便是。”
大当家拍了拍他的肩:“我等岂是小气之人?你是我山寨的客人,区区一间房,有什么劳烦的。”
宋玄忙推拒:“不是在下客套,只是颇有些认床,如今在柴房里睡了一宿,竟有些习惯了,只怕换了房间,反而睡不好。”
天地良心,柴房里连张床都没有。
那大当家神色古怪,倒真没想过他有这等怪癖,两人推拒往来再三,还是让他回了柴房。
路上吴四叹道:“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我们大当家说要与你结拜,那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你若同意了,便是我们山寨的三当家,纵横方圆三百里,哪个不敬你三分?你他娘的倒好,上赶子来睡柴房,一身的贱骨头。”
宋玄笑道:“家中只我一个独苗,诸多杂务,哪能说抛就抛。”
吴四嘟嘟囔囔,倒也说:“那你倒也还是个好的,只是你再想想,做了我们寨子的三当家,至少金银上是不愁的,你多寄些银子回家,也算是孝顺了。”
宋玄连连点头,谢过了他的好意,重新回了柴房去,再次对上了那一房的柴草与坐在角落里的姬云羲。
姬云羲此时已经睡了过去,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颤动着,那双冰冷的双眼被藏在了眼皮下,这张脸就越发显得温柔精致了。
宋玄屏住呼吸,悄声走上前去,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接触那白皙柔软的皮肤。
“嘭——”
就在宋玄触碰到他脸的一瞬间,姬云羲倏忽睁开了双眼,迅速敏捷地跳了起来,却因为腿上的伤,没站稳倒在了地上,却仍在戒备地看着宋玄那只已经伸出的手。
宋玄有些无奈,只好将手摊开,示意他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在下只是见公子没有动静,想探探公子鼻息罢了。”
姬云羲这才神色稍松。
宋玄上前两步,再次弯腰将姬云羲抱起,轻轻放回那干草上,才轻声告罪:“多有得罪。”
姬云羲不知在想写什么,脸上竟有些恍惚:“无妨。”
宋玄坐在姬云羲的旁边,却颇为心神不宁。
就在刚才他接触姬云羲的一瞬间,姬云羲在梦中的记忆片段涌进了他的脑海。
虽然因为时间短暂并没有始末,但并不妨碍宋玄的理解。
那些记忆的片段都是姬云羲年少时在深宫里收到的欺侮,被弄脏衣裳和食水,被人从假山上推落,甚至用蛇虫鼠蚁来吓得他心疾发作,又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取乐。
甚至可以说,宋玄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去对待一个孩子。
尤其是身在皇家,本该锦衣玉食,精心呵护的孩子,却是被人糟践着长大的。
宋玄不知为什么,竟感觉自己胸口抽疼了一下。
他转头注视着姬云羲,正看见姬云羲的视角微微向下,侧脸愈发显得柔和,好像瓷玉捏成的人偶一般精致秀美。
这样的孩子……
宋玄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怕这浑水他是不得不趟了。
他问了一句废话:“公子,您想出去吗?”
第7章 设计
姬云羲抬起头来,显然是对那个愚蠢的问题无声的回答。
宋玄忍不住揪了揪头发:“您跟我说说吧,到底怎么会落到这儿来,说不定……我还能帮您一把”
姬云羲瞧了他半晌,竟难得开了句玩笑:“你不是会算?”
宋玄一乐:“我要是能算得这么细,头一个先算今科考题,早升官发财娶媳妇去了,还能在这给您算命?”
姬云羲笑容淡淡:“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家丑罢了。”
宋玄心道果然是皇家纠纷。
“我此行本是赶回家去的,只是我兄长并不想我回去分薄家业,故请人在路上伏击于我。”
“先生算到的,先头客栈里的刺客,便是他雇来的。”
“我本想走小路避开他,只是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我的侍卫死伤大半,我也与他们走散,多亏你赠的锦囊替我挡了一箭,这才死里逃生,躲进了常宁城。”
宋玄心道,他可不知道那锦囊竟真能替他挡上一灾,若是早知今日,他就做出一批给那帮侍卫都挂上。
姬云羲继续说:“常宁城县令与我家有私交,我本请了官府的官兵送我上路,却在路上让这群山匪截了。”
姬云溪说的隐晦,但宋玄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心里早就奇怪的很,这群山匪必定是不知道姬云羲的身份的,否则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他动手。
只是他们又为何大路截官兵,还不是为了劫大批财银,而是闹着玩似的掳回了一个贵公子,还要不到赎金?
宋玄便问:“这山寨跟官府难道早就有所勾结?”
姬云羲瞧他一眼,仿佛并不意外他的提问:“大概如此,官府的人只怕也早就被我兄长买通了。”
否则这里又怎么会这样快就聚集起一批山匪,还各个骑马跨刀,威风得很?若不是与官府勾结,这些山匪哪里来的这些物资?
又怎么会劫了姬云羲堂堂一位皇子去?
只是宋玄不好直说,只打着哈哈:“你这兄长也忒不是东西了,竟然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易地而处,我亦会如此。”姬云羲忽得说。
他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本就是尸骨堆出来的兄弟,又何必假做情深?”
宋玄没想到文文弱弱的姬云羲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潦草地应了几声,姬云溪却直直地盯着他:“你觉得我残忍?”
“是挺残忍,”宋玄咬着稻草杆没个正行。“但在下可不敢指责公子,我怕公子连我一起剁了。”
姬云羲竟笑了起来:“你现在怎么如此直白了?”
宋玄瞥他一眼:“因为公子话太多了,若是您少说两句,保证还你一个仙风道骨的宋玄。”
宋玄发现姬云羲无论表现的再怎样冷淡深沉,却还是一个少年。
这个发现让他放松了很多。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姬云羲说:“宋玄,我不信我会死在这。”
宋玄笑着回答:“公子必不会死在这里的。”
第二天,吴四又来柴房请宋玄出门,这回二位当家的在偏厅等他,二人一左一右对着一幅地图,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厅中并无旁人,见宋玄来了,那大当家便伸手来拍他的背:“宋兄弟考虑的如何了?”
宋玄被那一巴掌拍的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子,却端正了神色,肃然道:“大当家的,在下有一事,不得不先问个清楚。”
“你说。”
宋玄直言道::“二位当家与常宁官府可有牵连?”
大当家还未回答,便见宋玄抢先躬身,神色肃穆:“此时事关重大,或许会为寨子带来灭顶之灾,还请大当家据实以告。”
他本就是个擅长危言耸听的,如今这语气、神态,都十足十的真切,一时之间倒真将两位当家都唬了去。
那两人神色皆是一滞,对视了一眼,还是大当家开口:“我的确在常宁府有些门路,是以常能得到那些富商的往来情报,这才能次次不走空,省了弟兄们好些麻烦。”
宋玄又问:“那柴房中关押之人……”
“是东山秦富商的儿子,我得到消息去绑他回来,本想换些赎金,却不想那富商是个不肯拔毛的铁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