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阎王忍着胃肠翻腾的不适,命人上去将那群野狗驱开,命仵作上前去验尸。
旁边的随从递上一包玉佩,低声说:“大人,这是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
罗阎王定神细视,只见里头有一枚云字纹案的玉佩,上头还沾着血迹。
玉是好玉,通体晶莹,雕工精湛,挂着蓝色的玉穗,上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记,却让罗阎王心下一惊。
他擦干玉身上的血迹,藏在袖中,扬声道:“贼人已经死了,你们在附近搜搜,还有什么痕迹没有!”
众人虽不解,却也不愿再与这具凄惨的尸体共处一室,连忙循着痕迹去找了。
罗阎王捏紧了玉,吩咐左右:“你们再去把那宋玄给我请来。”
那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罗阎王一记窝心脚踹了出去:“让你赶紧给我去 !”
可怜那随从,快马加鞭冲到城里,好不容易才打听着宋玄的住处,敲门砸锁,将已经睡下的宋玄给捞了起来。
宋玄还是那个宋玄,麻布衣衫旧拂尘,看着罗阎王阴晴不定的脸,和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似乎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大人,又见面了。”
罗阎王指着地上那具尸体,冷声问:“先生可知道地上那个是谁?”
“难道不是大人要找的人吗?”宋玄揣着明白装糊涂。
罗阎王盯着他的眼睛:“我要找的是山上的匪徒,这人是山匪吗?”
“在下只能借助天意感应大人心中所求,找到大人最迫切想要找到的东西。”宋玄不急不缓地说。“至于大人想找的是谁,在下却是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罗阎王冷笑起来,“我要找的是人,你却给我一具尸首,宋玄,你说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宋玄神色更是无辜:“卦相如此,我又怎能蒙骗大人?此人命该如此,在下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别是大人想赖了在下的卦资去吧?”
罗阎王好似想要看透他的心思,最后竟冷笑一声,“铮——”地一声拔出了佩剑,拍在了桌子上。
那剑反射着寒光,在这阴测测的寺庙里分外的令人心悸。
“卦资之事,先生不必担忧。”罗阎王慢悠悠地说:“我要找的是两个人,如今还缺一个,若是另一个也找到了,我必付先生十倍的卦资。”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伸出两指,抚了抚那宝剑的剑锋。
“只不过……若是另一个人,就在我的眼前。”罗阎王的脸颊上浮起了冰冷的笑意。“那这出戏才叫精彩。”
宋玄面色不改:“大人寻得不是山匪?某绝不可能与山匪勾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罗阎王失去了耐心,将那剑拿起,直指着宋玄的喉咙。
“大人!”外头忽得闯进一个官兵来,正撞破了室内一触即发的气氛,忍不住缩了缩头,“大、大人……”
罗阎王的剑还没有放下:“说。”
“外头……搜到了山贼的同伙。”
那罗阎王一愣,道:“在哪里?”
“在小平山下,离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
小平山是那山匪的老巢,离这座荒山倒也还近。
那官兵继续禀告:“那人死了有些日子,已经烂了,应该是被一刀封喉。看着身高打扮,都是咱们通缉令上的样子,衣袖上也的确有一丛剑兰。”
那通缉令还是罗阎王亲手签的,上头是对那些山匪严刑拷打得到的线索。
男子,二十出头,面白无须,穿了一身麻布儒衫,衣衫袖子上绣了一丛剑兰。
也就是宋玄刚上山时的打扮。
那罗阎王当着宋玄的面 ,不知是在问谁:“那衣裳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那官兵说:“那衣裳已经跟尸体烂在一起了,估计是死时候穿的。”
“刚刚仵作那边也消息出来了,寺庙里的那个贼人,死于心疾发作。”
罗阎王沉默了片刻,慢慢放下剑:“我亲自去看看。”
那随从躬身应声。
宋玄在身后慢悠悠地问:“大人如今相信我了?”
罗阎王原本抬起来的脚落了下来,他忍不住嗤笑一声:“相信你?你当我也是那些酒囊饭袋不成?装神弄鬼的本事,就想糊弄我了?”
宋玄却说:“那在下所说之事,有哪一件是假?”
罗阎王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尽是无边的冷意:“件件是假。”
“那又如何呢?”宋玄笑了起来:“大人需要真相吗?”
罗阎王不需要真相。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真的想亲手杀死一个皇子。
哪怕是打着剿灭山匪的名义。
罗阎王不是傻子,他若是真的听从了幕后人的话,那他身上最大的把柄,也会被人握在手中。
谋害皇子,无异于逆反大罪,他这辈子要么做一把刀被利用个彻底,要么就死个干净。
宋玄读了他的记忆,推测出了他的处境。
所以,罗阎王需要两个死人,他就给他两具尸体。
“大人,您要找的两个人,在山下反目,一个拿刀抹了另一个脖子,逃到山中来,旧疾复发,死在了寺庙里。”宋玄将编织好的另一个故事说出来。“这就是真相。”
和所有骗局一样,宋玄只是制造出了一个罗阎王想要的真相而已。
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欺骗的人需要它。
哪怕罗阎王知道这是假的。
他仍需要它。
罗阎王盯着他半晌:“你到底是谁?”
“宋半仙。”
罗阎王“呸”了一声。
宋玄却笑了起来:“大人,山高水长,来日再见。”
第17章 替身
罗总兵很快就离开了常宁城,去盛京复命去了。
宋玄就在门口挂上了蒜头,每日给人批个八字、说些糊弄人的鬼话,到了傍晚,就去东市给买上些肉干和点心。
肉干给二狗,点心给姬云羲。
如此过了一阵子,姬云羲的病好利落了,宋玄便盘算着要离开。
陆老六得了信儿,又是好一阵惋惜,带着几个兄弟,摆了一桌子酒,说是谢谢宋玄将那煞神糊弄去了盛京,顺便为他践行。
酒过三巡,陆老六偷偷问他:“半仙儿,你这回做局赚了多少?”
宋玄将手伸进他衣袖里,悄悄比划了一个数字,惊得陆老六连声咂舌。
其实宋玄倒真没有赚多少银子,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陆老六又忍不住问:“半仙儿,您是真厉害,连那罗阎王都能唬了,做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局。”
陆老六并不知道宋玄做了什么局,他没有过多的掺合,只替宋玄做了两件事。
其一,这条街上有一个拐子,多年前拐了朱富户的女儿去。
宋玄知道了此事,借着陆老六的面子,去问明了那姑娘的去处,又去朱富户家装神弄鬼,替他寻回了女儿。
这才让宋玄得以在城中声名大噪。
其二,他帮着宋玄运送了尸体。
他倒也明白宋玄许是帮罗阎王寻人去了,但具体施为他却是一概不知,如今正一头雾水呢。
宋玄也不解释,只笑着和他碰杯。
倒是陆老六恍然大悟:“明白、明白,干咱们这行的,局哪能拆给别人看,是我莽撞了,半仙儿恕罪。”
说着,那头两个蹭席的街坊玩起了叶子,陆老六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再也没提起这茬来。
虽是送别宴席,酒席上却也还算热闹。倒也没什么悲情,做他们这行的,天南地北、四海为家才是常事,偶尔有些兄弟恩情,其实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的缘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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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野狗是哪里来的?”姬云羲问。
“二狗喊来的,”宋玄摸着手底下摇头摆尾撒欢的二狗,忍不住道。“你别担心,二狗听话的很,从来不吃人。”
姬云羲看着二狗对自己恶形恶状呲出的獠牙,并不打算相信宋玄的安慰。
“所以你前些日子每晚出去,其实是去起尸了?”姬云羲坐在院子里,歪着头疑问的样子倒有几分少年人的样子。
宋玄尴尬地点了点头。
当初他还因为姬云羲杀了吴四而恼火,转头他却又不得不利用吴四的尸体而为自己两人脱险。
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也的确有些打脸。
两具尸体并不好找,一顶替姬云羲的那具尸体,是先前那来算命的老妇人,活生生冲喜被冲死的儿子,他无意中听闻那人的病症竟也是心疾,便动了偷天换日的念头。
至于另一具,宋玄原本想着随便从那个坟头挖一具新死鬼出来,却被告知近来并没有和他相仿年轻人下葬。
他便想到了吴四,甚至因为当时他一时怜悯,给尸体套上的自己的衣衫,编织出了另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这么说来,我那一刀倒是没有割错。”姬云羲把玩着宋玄的拂尘,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替我们挡了一劫,算他死的值得。”
宋玄忍不住抿紧了嘴唇。
对于姬云羲的心性,他心里始终是存了道坎儿的。
诚然,他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走江湖这样久,什么样的事都见过,对于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似乎也早就没什么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