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新知他的压力比自己更大,不愿给他添烦恼:“想四方城了,许久没有回去,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变化。”
姬云羲便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别唬我。”
“宋玄,你一定是又心软了。”
宋玄没有想到姬云羲会对他的心思猜得这样精确:“现在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姬云羲在他颈窝嗅了嗅,许是在宫里呆的久了,宋玄身上也浸染上了跟他相似的熏香。
这让他露出一个贪婪又安逸的表情来:“那哥哥就什么都不要瞒我。”
无论是谁,只要像他一样病态痴迷于关注着一个人,时日久了,总会对这个人的心思洞若观火。
更何况,宋玄本质上并不是一个难懂的人,尤其是他对一个人毫不设防的时候。
这件事也竟姬云羲的心情大好,他似乎对宋玄的掌握和蚕食都更进了一步。仿佛只要他这样一步步逼近,迟早宋玄都会成为他血肉中的一部分,再难以割舍分离。
就像他对宋玄那样。
宋玄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说:“我在想,白白让他们叫我一声国师,我竟也没能为他们做什么。”
说完这话,宋玄并没有等待姬云羲的回答,他心里清楚,姬云羲的担子比他要重得多,他并不想给姬云羲枉添烦恼。
反倒是姬云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态来。
这一路顺流而下,两人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四方城,随行不过数十暗卫,明面上的仍是祝阳一人。
当夜,宋玄就扣开了花下楼的后门。
此时的花下楼早就不是国丧时的寥落,前院灯火璀璨,歌舞不休,隐约传来男人的吆五喝六,与姑娘们的笑声。
这也是花下楼与旁处不同的地方,花下楼的姑娘,爱银子,爱俏郎君,爱英雄,也爱地痞游侠儿,爱会讨她们欢心的混混。
她们欢迎一切让她们高兴的人或事。
而在这夜间,唯一清闲的人,为他打开了这清冷的后门。
想容。
她与往常不同,没有动辄打骂,反倒眼神凝肃,神色冷淡。
宋玄在这夜色中定睛细看,她穿了一身箭袖男装,手持她惯用的唐刀,握刀的手用细布紧紧包裹起来。
他没有见过这样姿态的想容,这样的她,不是那个粗鲁率直的想容姑娘,也不是花下楼凶神恶煞的女老板。
她是花无穷。
是那个战神座下第一猛将,固执又坚定的花无穷。
“你们来了?”她立在门前,就像是一座门神,只有余光对宋玄微微示意。“主上等你们很久了。”
宋玄对她微微笑了笑,与姬云羲一同进了门。
祝阳也跟着要进来,却见寒光一闪,那柄雪亮的唐刀就横在了祝阳面前。
“主上只请了二位。”她说。
祝阳并不恼,反倒嘿嘿一笑:“姑娘好快的刀。”
的确是好快的刀。
宋玄连看都没有看清。
他瞧着花无穷练了不知多少次的刀,都没有这一刀快。
祝阳眼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兴奋,跃跃欲试,仿佛想跟花无穷比划比划。
“祝阳。”
姬云羲淡淡一声,便让祝阳偃旗息鼓,乖乖蹲在了门口。
“带路吧,”宋玄笑着说。“你家主上应该不会进入就砍了我们罢?”
花无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开口:“主上不会,我倒是想一刀砍了你。”
上回的事,她还记着仇呢,宋玄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她倒真有些手痒痒了。
花无穷一路引着他们走到楼上,原本应该有些紧张的气氛,却被宋玄搅和成了叙旧。
“你不是已经独立门户了?怎么如今又回去了?”宋玄问。
花无穷打开密室的大门,瞪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话?”
平时明明是她的话比较多,不知几时宋玄也变成了一个话痨。
宋玄笑着说:“我怕你凶神恶煞的,吓到圣上了。”
花无穷瞧着姬云羲那艳丽精致的眉眼,苍白细腻的皮肤,倒真放轻了声音。
好像真的怕吓到自家主上的亲弟弟。
她带着二人穿行过黑暗的甬道,走进了一方不大不小的、书房似的暗室。
案几后头坐着一个男人。
宋玄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松开了牵着姬云羲的手。
他知道花无穷不至于将他们引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可这一路他仍是有些提心吊胆。
至少这里没有早就准备好的铡刀和死士。
只有一个男人。
“主上,人来了。”花无穷行了一个礼,便自然而然地退到了一边。
案几后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姬云羲的身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三弟。”
姬云羲神色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说:“直接一点罢。”
姬云旗这才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姬云羲,你过来陪我下一局怎么样?”他指着面前的军棋问。
姬云羲毫不犹豫地坐在他面
前:“我不会下军棋。”
他笑着说:“那你就胡乱下罢,这样看起来儒雅一些。”
姬云羲毫不客气,抓起棋来,当真跟着他胡乱下起来。
第78章 试探
姬云旗瞧了片刻,笑着掷了子:“罢了,你是当真不会。”
姬云羲这才停了手,他与姬云旗相对而坐,在灯火下,这两张面孔倒真有几分相似。
姬云旗身型气质都要俊朗粗砺一些,带着征战沙场特有的豪情,却也因为继承自姬回的五官,颇有几分儒将的洒脱随性。
而姬云羲肖母,眉目艳丽旖旎,气质阴郁,衬在姬云旗的面前,倒是一个如行云,一个如月影,分不出哪个更出色一些。
姬云旗渐渐收敛了笑容:“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敢来。”
姬云羲嗤笑一声:“是么?”
若是真没有想到,又何必给他写信呢?
他们两个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
如果说,太子姬云弈是毁灭最初那个他的元凶,姬云旗纵然不是帮凶,也是一个冷血的旁观者。
哪怕大尧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神曾拯救千万人,可当年却不曾拯救自己的亲兄弟片刻,没有尽过身为兄长的半分责任。
所以无论战神的声名有多么光鲜,可在他的眼中,也与旁人没什么区别。
这位战神没有在意他的嘲弄:“南图犯边的消息,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否则大概也不会来。”
边关的消息,他却是比姬云羲都要快上一步。
姬云羲的嘴角勾了勾:“是。”
“所以,你可以说了。”他没心思跟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兜圈子。“你想要什么?”
姬云旗笑了起来:“你这样聪明,大可以猜猜。”
下一刻,如狂风骤起,有身影袭来,将那把雪亮的唐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执刀人是面无表情的花无穷。
“我想要皇位。”
姬云旗说。
室内一片静默。
“咔哒”机关簧的声音响起。
姬云旗抬头去看,宋玄面无表情地瞧着他,袖子下头的机关弩正对着他的眼睛,锋利的弩箭蓄势待发。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宋玄神色沉静。“让想容放手。”
“差点忘了,还有宋先生在这儿。”姬云旗仿佛才意识到宋玄的存在,“我当初可没有想到,你会对我三弟死心塌地。怎么说,都是你我认识在前才是。”
他对着姬云羲轻笑:“三弟,你这可是挖走了四方城的太岁,好本事啊。”
“想容的刀不会比我更快。”宋玄没有在意他的玩笑,他来时就做了准备,这是方秋棠目前改进的,最好的机关弩。
姬云旗笑着说:“你可以试试,若是我死了,无穷会送圣上下来陪我。”
“你我兄弟死在一处,应当也不错。”
这是一个僵局。
花无穷不会舍弃姬云旗,宋玄也不可能拿姬云羲的性命去赌。
没有人会放下武器。
“没人想跟你死在一处,”姬云羲嘲弄似的扯了扯嘴角,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东西,扔在他的面前。”拿去。”
姬云旗微微一愣:“什么?”
“玉玺,你不是想要这东西?”姬云羲似笑非笑。“禅让诏书我放在了摘星阁楼上,等我从这儿出去了,再告诉你在哪。”
连宋玄都没有想到。
姬云羲竟然早先就做好了禅让的准备,才这样一路过来的。
姬云旗的目光暗了暗:“为什么?”
他知道姬云羲是不畏死的。
像他三弟这种人,是从十八层地狱之下爬出来的胜利者,真真正正的亡命徒。
“因为你想要,”姬云羲淡淡地说。“因为你是那群傻子心中的战神。”
没有人想到这是姬云羲的答案。
“这东西对我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姬云羲瞧着他,眼神依旧阴冷而不屑。“但对别人来说,很重要。”
所以他不会交给其他任何人,却会把他交给自己从一开始就从未信任过的、名义上的兄长。
因为天下在期待着这位战神。
姬云旗重新端详着这位久未谋面的弟弟, 他仿佛从未认识他似的:“你……长大了。”